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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忽然被一柄小刀捅破,渾身溼透凍得瑟瑟發抖的關索從對岸河水中鑽了出來。

他回顧一下身後,追兵已去,又摸了摸懷中,那繪製河流地形圖紙的竹簡還在,他咬緊牙關,忍著寒冷,強自支撐著…踉蹌向漢水對岸跑去。

關索行至漢水南岸時,經過了長途跋涉,他的頭髮散亂,衣衫破舊,寒冷與疲憊,使他搖搖欲墜。

漢水南岸這邊駐守的乃是傅士仁的兵馬,他們看到一個蓬頭散發的年輕人,連忙上前問:“爾等是誰?何故如此凌亂?”

關索虛弱的說:“我是…我是關索關維之啊…快,我要見我四哥,快去稟報——”

話音剛落,他就軟軟的在岸邊跌倒,彷彿他那虛弱的聲音,是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一名兵士連忙扶住他,向身旁的同袍說:“快去稟報士仁將軍。”

漢水南岸接到了北岸變故的訊息,以傅士仁為首的一萬餘部曲,以陸遜的兒子陸延為首整個陸家軍士,悉數戒備森嚴。

不多時,傅士仁與陸延就大步從營寨中出來,他們看起來神色滄桑,面露擔憂之色。

一干兵士剛剛行禮,士兵扶著虛弱踉蹌的關索趕來。

傅士仁知道關索是三弟關麟最親的兄弟,當下也顧不上身份,躍眾而出,趕上前去扶住陸延,急切道:“維之?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關索顧不得回答,搖搖頭,一邊張口說:“昨夜,曹軍裡應外合突襲關家軍寨,亂了,整個三各寨子,整個百里聯營全亂了…”說著話,他一邊連忙從懷中去摸竹簡。

傅士仁則急忙問:“你爹呢?”

關索搖搖頭,“三寨被破,我爹尚在餘家崗…尚不知道那邊的情形!可現在,漢水已經被封堵了,我爹他…他怕是回不來了!”

傅士仁驚惶的問:“怎麼會這樣?”

關索已經將竹簡遞了出去,“這是我爹一個月親自繪製的地形圖,我…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四哥。”

“快…”傅士仁連忙招呼,“快送來一輛馬車,還有衣服、被褥…帶五公子去襄陽!”

關索終於把想說的話,把該交代的東西,全部都說了出來,交代了出來,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傅士仁的懷中。

傅士仁深吸一口氣,他呆了一下,關索懷中的地形圖已經翻開,上面的圖片以及文字悉數引入眼簾。

上面有圖,是刀筆吏刻在竹簡上面的。

——唐河、白河、小清河、普沱溝、黃龍溝、黑龍溝…

——還有罾口川、鏖戰崗、餘家崗、團山鋪,這些地方的地形圖,乃至山巒的高低,盆地的儲水,甚至還包括當地民眾對河流、氣象總結的規律,一應俱全。

傅士仁不可思議的望著那地形圖,心頭感慨。

——『這關雲長竟能為三弟做到如此地步?』

剛剛想到這裡,他方才意識到關索暈過去,連忙再呼喊:“來個軍醫,快…來個軍醫!”

不多時,關索被軍醫抬上了馬車,傅士仁的眼簾中卻彷彿尤自因為那封地形圖而出神。

這時,陸延問道:“士仁將軍,漢水以北的局勢如此緊迫,我等總得做點什麼吧?”

這一句話將傅士仁的思緒從九霄雲外拉回,“關雲長都被打成這副模樣?你、我又能做的比他更好麼?”

說到這兒,傅士仁語氣堅決,“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等,等我三弟做出謀劃、部署,然後我等再去行動,最後,你、我與三弟…一起挽救這岌岌可危的局勢!”

這…

陸延頓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巴,卻還是把想說的話悉數嚥了回去。

他其實想說。

『現在最難的,是關將軍回不來了!』

『關將軍若有個閃失,那才是狂瀾既倒,大廈將傾——』

想到這裡。

“不好…”陸延突然驚呼一聲。

傅士仁連忙問:“怎麼了?”

陸延擔憂的望向漢水對岸:“你忘了?聽聞河對岸的局勢,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莊子裡千餘部曲去救關五公子了…還有,還有兩名姑娘…也帶人去救關五公子。”

陸延提及的這兩名姑娘是王桃與王悅。

此二女乃是盧塘寨盜賊王令公之女,因為生長的環境充斥著武力,所以這一對姐妹從小就習武。

兩人與關索認識也是因為三人間的一場戰鬥,從黃昏打到第二天凌晨的戰鬥。

兩女不敵關索,卻格外的鐘意關索,這才決定千里尋夫,一定要嫁給關索為妻。

當然,王桃、王悅這一對姐妹與鮑三姑娘,與關索的恩怨情仇,那就是全新的故事。

但如今,聽聞北岸有變,她們姐妹與鮑三娘一樣,哪裡還能沉得住去,滿心都是對關索巨大的擔憂…

直接帶上部曲就要去救關索。

只不過,隨著局勢的愈發惡劣,甚至隨著關索的歸來,一時間,陸延的心頭懷揣著巨大的不安!

——『這怕是羊入虎口啊!』

傅士仁聽著陸延的話,也是一雙拳頭不由得握緊,感慨道。“越來越麻煩了!”

本已經是臘月的尾聲,眼看著就要到正旦日。

但漢水以北的長空彷彿被血色鋪滿,整片沙場被血腥味兒瀰漫。

“嗒嗒嗒…”

馬蹄聲如雷,數不盡的曹軍兵士在四處奔襲,尋找著那被殺散了的關家軍士。

無數被發現的關家軍士,只能被迫繼續戰鬥,哪怕身染重傷。

喊殺聲,慘叫聲,不斷的交織在了一起,戰況呈現一邊倒的態勢。

“抓住他們…”

“怎麼還有女子?”

“抓住了樂呵樂呵。”

“千萬別傷了那小娘皮!”

隨著鮑三姑娘與王桃、王悅加入戰場,整個戰場彷彿又點上了全新的顏色。

特別是數以七、八萬曹魏的新兵,戰場上能看到女人,這讓他們一個個雙眼冒光。

漢水以北,餘家崗。

當負傷的王甫趕到這裡,將一切的情況稟報給關羽。

本還在測算“普沱溝”與“黃龍溝”哪一條更適合做蓄水池的關羽,突然間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從王甫的口中,他能感受到戰場上的兵荒馬亂,關家三處軍寨的斷戟殘旌。

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幾個月前,也是在這樊城,他被十面埋伏,大敗而歸。

上上一次如此情形,還是在徐州時,他關羽與大兄劉備被呂布偷了家,敗往東海,幾乎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咳咳咳…”

劇烈的咳聲中,關羽彷彿已經感受到了他陷入重圍的畫面。

他拼命的廝殺著,亂箭如雨,刀槍如林。

甚至,關羽看到了那被射成刺蝟一樣的一個個關家軍士,他們用最後力氣撞開同袍,不斷的嘶吼著:“走,走…”

這一幕幕想象中的畫面,讓關羽默然不語!

“踏,踏…”

關羽踏步走出大帳,可他彷彿看到數十里外,漢水以北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敵人,讓他筋疲力盡。

乃至於最終,他關羽都力戰不竭,無數柄劍架在他的脖頸上,周圍盡數是魏軍兵士那噬人的目光。

輸了!

這一仗,註定要輸了麼?

關羽彷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淵,他歇斯底里的心中悶喊:“關興、趙累誤我,關興、趙累誤我——”

王甫託著傷體,將一塊兒麵餅遞到關羽的面前。

“我聽聞二將軍今日還未盡食,如今的境況,二將軍需得填飽肚子,方才能突圍啊!”

王甫是真的擔心關羽的身體,更擔心他悲愴之下無法力戰。

可關羽長袖一甩,那麵餅直接被甩在了地上。

關羽咆哮著:“生出關興關安國這樣的逆子,關某有何臉面見大哥?有何臉面面對雲旗?這麵餅關某配吃上一口麼?”

這話脫口,關羽似乎覺得“逆子”這樣的稱呼,關興他都不配!

“哼…”

一聲冷哼之下,關羽的眼瞳中迸發的是寒芒!是恨意!

這種寒芒與恨意是關麟無數次“作死”,乃至於與關羽針鋒相對之下,關羽都從未生出來過的。

一將無能害死三軍。

一兒無能害了關家軍哪!

聯想到關興的行為,聯想到趙累的縱容,聯想到關平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聯想到如今的無數關家軍因為他們而慘死…

這一刻的關羽幾乎崩潰。

要知道…

他在餘家崗所攜帶的唯獨兩千關家兵士,這意味著如今大多數的兵馬,要麼是被逼入新野、偃城之中,要麼前後夾擊,被絞殺…或是殞命這漢水以北。

或是逃出軍寨、各自為戰。

反觀整個關家軍的軍寨被張遼佔據,甚至整個漢水也被曹仁設下防線。

關羽閉著眼,可他感受到的是他的身邊,那曹仁、張遼、徐晃、于禁、龐德盡是一身戎裝,高踞戰車之上,冷笑著望向他…

關羽獨自為戰,悲憤的質問:“你們——”

可回應他的是冰冷的言語:“關雲長,襄陽城,你回不去了——”

然後想象的畫面中,那張遼朝著他關羽一揮劍,吟出的一個“殺”字…

劍光劃過一道森冷的弧線。

想到這兒,關羽驚叫一聲,丹鳳眼大睜,他對著面前的案几怔忡著。

王甫託著傷體,擔憂的為關羽擦著額頭上的冷汗:“二將軍方才怔住了,是想到了什麼?”

“我彷彿夢到了大難…”

他本想說夢到了“大難臨頭的那一天”,可突然間,一個名字竄入了關羽的“神思”中,是雲旗…

四子關雲旗。

就如同上一次,他關羽大敗樊城,被龐德毒箭射傷,奄奄一息…

而云旗卻能以不可思議的行動反敗為勝,一舉奪下襄陽。

這一次…

就是這一剎那間,關羽的丹鳳眼再度變得炯炯有神。

——『誰言關某輸了?』

——『雲旗還在,關某就沒有輸!雲旗這臭小子,一定有辦法!』

念及此處,關羽大嘯一聲,“關某的青龍刀呢?”

有兵士將青龍偃月刀拿來,關羽手持青龍刀,一身綠袍、綠帽,他獨自一人走出了軍帳,晨曦的風吹拂著他那紅色的披風…

像是一個剎那間,關羽就從這危如累卵的局面中走了出來,他又變回了那個威風凜凜、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將軍。

他的眼前彷彿還晃著曹仁、張遼、于禁、徐晃、龐德的影子。

可關羽再不遲疑,他橫起一刀:“誰說關某要回襄陽了?”

此言一出,關羽大嘯一聲。

“牽關某的赤兔馬來!”

“得得得…”伴隨著赤兔馬的鳴啼,關羽翻身上馬,他回首望向營帳處早已紛紛走出的關家軍士。

關羽那凜然的聲調激昂而出。

“爾等,能戰否?”

在一陣沉默中,突然,一個兵士高喊——“敢不死戰?”

然後,是數千軍士震天動地的大喊。

——“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

襄陽城,醫署內,張仲景看到關索時,都不由得驚呼,“怎麼中了這麼重的傷寒?”

他連忙派弟子去熬藥。

不多時,關麟帶著諸葛恪也趕了過來,看到張仲景,關麟無比迫切的問:“我五弟怎麼了?我五弟怎麼了?”

似乎是聽到了關麟的聲音。

尤自高熱不退,微微尚有一絲力氣的關索用那細若遊絲的聲音急呼:“四哥,四哥——”

關麟顧不上聽張仲景的話,直接闖入其中。

卻見關索尤自牢牢握著竹簡,“這個…這個…”

關麟展開一看,是整個漢水以北的地形圖,關麟不由得驚呼,“這是你和爹…”

不等關麟把話講出…

關索那輕微的聲音再度吟出,“爹在餘家崗…爹手中只有兩千人,是…是王甫掩護我,我才…”

說到這兒,關索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他疲倦的閉上眼睛。

關麟卻是聽得心如刀絞一般。

張仲景已經跟了過來,連忙解釋道:“五公子旅途勞頓,又受了極重的風寒,發起高熱來…不過按照脈象,幾味藥材下去足可以緩解,只是…這麼重的風寒,怕是會落下病根。”

病根…

五弟才多大啊!就要留下一生的病根?

關麟的眼眸中都蔓出了淚痕,他的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

不過很快,關麟還是冷靜了下來,他朝張仲景道:“我五弟這邊就有勞你了…”

“五公子放心…”張仲景似乎意識到了關麟要去做什麼。“陳芥菜滷與大蒜素,還有治療傷痕的藥…襄陽官醫署這邊一應俱全,雲旗公子千萬小心…”

儼然,陳芥菜滷與大蒜素…張仲景說這些,不是因為關索,而是因為接下來,可以預判到的大戰。

可以預判到更多人會受傷。

張仲景已經把“醫療”準備得當、就緒了。

“多謝仲景神醫…”

關麟回了一聲就往外走…

這時,一名傅士仁的親兵連忙追上,“四公子…”

“怎麼?”

“士仁將軍讓我帶話給公子,鮑家莊的鮑三姑娘帶著一千部曲過漢水去救關四公子了,除了她外還有兩名女子也各帶一支部曲去…”

不等這親兵把話講完。

關麟幾乎是沙啞著吟出:“是王桃、王悅…”

關麟與關索的關係太好了,關索的女人緣,那些紅顏知己…關麟知道的一清二楚。

別說,跨江去救關索…這三個女人,她們真的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我知道了…”

隨著關麟的聲音吟出,這傅士仁的親兵識趣的退下,只是關麟的牙齒又一次咬住了嘴唇。

現在的局面比他想象的還要悲觀。

關麟已經顧不得手中那漢水以北的“水源地形圖”…

現如今,關麟擔心的人太多了。

說起來,五弟口中,老爹關羽在餘家崗,這是一條重要情報。

似乎…可以讓關麟按照計劃聯絡到老爹,且把徐庶給他送回去。

但…老爹的性子關麟再清楚不過。

他不會苟在餘家崗的,他關羽關雲長可以不驕傲、不盛氣凌人,但一定是要強的。

老爹不會束手待斃…

老爹一定會殺出去。

關麟不懷疑老爹能把漢水北岸攪成一鍋粥,但…無疑,這加大聯絡到他的難度。

至於,偃城的周倉、三姐與新野城的大哥、二哥…

他們的日子也一定不好過。

還有那關家軍寨,曾經的它,連營百里,能阻攔住一切北邊支援的曹軍。

現在的它…卻成為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啊!

呼…

想到這裡,關麟不由得深深的喘出口氣。

諸葛恪連忙跟上,他也能感受到此刻關麟心頭的緊張…“雲旗公子寫給沔水山莊黃老、劉先生的信已經快馬送去了,三日內黃老與劉先生就能帶著那個東西…趕到襄陽。”

“這還不夠…”關麟的眼眸凝起,他鎮定的說:“你讓丐幫帶訊息給壽春城的司馬懿,告訴他,讓他想辦法讓那張遼滾回去,我給他解藥——”

關麟的聲音極具沙啞…

甚至這聲音都嚇了諸葛恪一跳,諸葛恪不禁反問:“他…他能有什麼辦法?”

關麟再度補充道:“你就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他司馬懿懂我的意思!”

就在這時…

“報…”麋路匆匆的趕來,看到關麟單膝跪地,連忙稟報,“黃忠黃老將軍帶著夏侯夫人、星彩姑娘趕至襄陽城了。”

——『黃老將軍!』

關麟直接將“夏侯夫人”與“星彩姑娘”這兩個稱謂給遮蔽掉,他的腦海中閃過的唯有黃忠的名字。

——“黃老將軍…”

隨著一聲吟出…

這一刻的關麟,總算是一改方才的緊張與擔憂。

他的面頰變得平和,他用手敲著腦門,重重的說。

“怎麼忘了,我還有這一張牌…”

是啊…

關麟手中還握著這麼一張能“百步穿楊”的牌!

那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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