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絞痛,全身冰涼,迸沁著冷汗。

每天總是有那麼一段世間,特別是晚上,張遼會痛的呲牙咧嘴,痛的五官錯了位。

他不畏懼死亡,可沒有辦法就這麼直視生死;

更沒有辦法接受自己不是死在戰場,而是死在這病榻上。

想想,何其諷刺?

威震逍遙津,率八百兵士擊潰十萬東吳兵馬,威震天下的張文遠,最終倒在了病榻上,死狀慘烈!

這在後人議論起時,會如何說?

會說他張遼是天譴,是報應麼?

不過是幾日,張遼的身體外表看不出什麼,可本已痊癒的傷口,開始流出膿,就像是一百隻老鼠在撕咬,在不斷的滋生新的感染。

而作為山西人,最是能抗。

一如關羽能抗住刮骨療毒時的痛苦,張遼一句不吭,其實,他私下裡去醫署看過,因為隱瞞了身份,醫署的大夫只看了一眼,便搖頭、擺手。

大夫告訴他,這是烙鐵之後,身體中殘留的鐵鏽引發的又一次感染,如今的是戰時,每年因為這個死掉的軍士,足足有上萬人。

張遼悲壯的走出了醫署,他回到了自己的營盤,他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兒告訴曹操。

可他還是最終忍住了,他最後的希望,就是自己能死在戰場上。

“倒是不知道卓榮那女大夫…帶著那淩統赴荊州拜訪仲景神醫,最終…可醫治了這膿瘡?”

張遼不由得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報…”一名親衛從門外闖入,張遼耳朵敏銳,聽到腳步聲時就已經做出正襟危坐之相,從外面看來,就彷彿物是沒事兒人一般。

張遼知道這是不治之症,故而,他的瘡口只有寥寥幾個最心腹的親衛知道,他不想讓太多的親衛擔心,從而阻止他上戰場。

哪怕死,他也要死在戰場上。

“何事?”

“子健公子要赴洛陽,派人來問張將軍,是否有書信要傳往中原,子健公子可以代為轉交。”

隨著親衛的稟報,張遼一擺手。“沒有書信,替本將軍謝過子健公子的好意——”

“諾!”親衛再度退出…

張遼的後背已經滿是汗珠,他的額頭更燙的厲害,這份燙是身體本能的反應…是身體在與病魔做抗爭,張遼的身子骨還是足夠的強硬。

只是…

這麼堅持,能堅持過三、五天?

可能堅持過三五載麼?

“丞相在何處?”不等那親衛邁步走出這裡,張遼急問。

親衛連忙如實回道:“丞相正在與程昱軍師在衙署議事…”

“好!”張遼努力的撐起身子,“本將軍去請戰——”

請戰,張遼是請赴樊城與關羽決一雌雄。

誠然,一方面…武人最後的歸屬是戰場,另一方面,如果能死在故友身旁,此生亦無憾了!

“踏,踏…”

堅實而厚重的腳步聲響起,張遼的身姿筆挺,他的步子鏗鏘,一如既往的堅持著他最後的堅守!

那邊廂…

夜靜更闌,司馬懿在一處酒肆打了一壺酒,回來之前…他警惕的觀察著四周,在繞過三個窄巷,確保無人跟蹤後,方才邁步進入了一處破敗的廢屋。

屋子裡有一名乞丐,正在無聊的拿樹枝往地上畫圈,身子骨瘦如柴,卻顯得漫不經心,哪怕是司馬懿進來,他也不抬頭,不張望…像是並沒有私自佔有這破敗廢屋的意思。

這時,司馬懿緩緩走到一處牆邊,面朝牆,自言自語道:“想啥來啥,想吃奶來了老孃,想老孃的家人,孩子他舅舅又來了——”

隨著這一句話,這乞丐突然抬眸。

迎著火把看清楚了他的面頰,他正是丐幫的八袋長老,當年…曹操屠鄴城時,從鄴城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遊永,如今在丐幫,人稱——“遊坦之”!

之所以他抬眸,是因為方才司馬懿的話…是暗語,是關四公子特地編纂的暗語。

意思是說——“我不是來閒逛的,我就是來找你們的,終於在這裡碰見你們了。”

因為“遊坦之”與司馬懿並沒有見過面,他又負責的是與曹操身邊的眼線接頭,故而…關麟分別交給他們一套暗語。

在敵後的對話要以暗語交談,嚴防隔牆有耳,更能迅速分得清友軍!

“天王蓋地虎——”

隨著遊坦之這一句,司馬懿立刻回了一句,“寶塔鎮蛇妖——”

其實這兩句暗語原本也有各自的解讀。

天王蓋地虎的解讀是——我是這一帶的地虎地頭蛇,你這個天王要來蓋我,你欺負到我頭上了?

寶塔震蛇妖的解讀則是——我要是敢對你有什麼不敬,我就栽河裡淹死。你是寶塔,鎮我這河妖!

當然,關麟賦予這兩句全新的解讀,那便是“交換過眼神”,彼此就是“對”的人!

這汁成功完成接頭了。

意識到是自己人,遊坦之態度大變,他連忙去看司馬懿身後,司馬懿解釋道,“我特別注意了,沒有眼睛!”

“噢…”遊坦之如釋重負,“是有何事託我轉告給雲旗公子麼?”

聽到這個問題,司馬懿沉吟了片刻,方才小聲道:“你速速告訴雲旗公子,曹操徘徊於是聯吳還是遷都,當先已派曹植赴洛陽修築,曹丕去江東停戰!”

言簡意賅…

一共不過三十多個字,卻是此間情報的關鍵。

說到底,司馬懿還是惦記著他身體中的毒,儘管現在還早,可按照關麟的話這“濟公開胃丹”三個月內是必須服用解藥的!

司馬懿是個愛惜自己的人。

“公子辛苦,我會把這話迅速的帶到…”

遊坦之不敢遲疑,迅速的走出這破屋,其實,他是在沿途留有一些記號的,這些記號很隱蔽,是讓司馬懿能夠隨時找到他。

丐幫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敵後行動了,整個行動可謂是輕車熟路!

這邊,遊坦之走後,司馬懿也迅速的往居住之所回去。

漏催清液,月華如水,壽春城內萬瓦清霜,司馬懿在暗夜中踽踽而行,真到他分配的宅子前,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才推開房門。

張春華聽到外院有響動,起身開啟臥室的門,看到司馬懿黯然站在門口,連忙問:“這非常之時,這又是大半夜的,你跑哪去了?”

“春華…”司馬懿太息一聲,輕輕喚著妻子的名字,彷彿看到妻子,他所有的偽裝全部褪去。

“什麼都別說,方才給你燒了飯,都涼了,我去熱一下!”

司馬懿猶豫的開口:“要不,我給你做頓飯吧?”

“現成的不吃,你不累啊?”張春華不知道他這是搞得哪一齣,疑惑的問道。

司馬懿卻是搖著頭,“我…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什麼了?我更不知道,現在我的立場究竟是什麼了?我究竟在為誰而戰…現在,我就是想和你單獨待會兒……”

張春華心裡隱隱一顫,她覺得司馬懿一定有事兒,於是抿著唇,“好,我陪你!”

大半夜的,司馬懿在廚房裡神思不屬的切著菜,張春華麻利的開鍋、生火、煮湯,她忙完手頭動作,一轉臉只看見司馬懿正稀稀拉拉切了小半截菜,卻心不在焉的喃喃:“壽春這邊是一刀,洛陽那邊也是一刀,子桓公子這兒是一刀,關家四郎那兒又是一刀…”

張春華擰著秀眉,一把將司馬懿拉開,自己拿過刀快速的切了起來,邊切邊說道:“你再切菜,指頭都要被切掉了,你、我之間非要隱瞞什麼麼?你自打從江夏回來就愁眉苦臉的,到底…到底你經歷了些什麼?”

司馬懿尋了個凳兒拿過來,坐在她身邊,說話的聲音比往常輕了許多,斡旋於曹操、曹丕、關麟之間,他已經有些筋疲力盡。

“春華,我告訴你一樁事兒,你千萬不能往外說…若說出去,那我與司馬家就都完了!”

這…

隨著司馬懿的話,張春華的菜刀停了下來,她像是已經做出了什麼心理準備,她生氣的張口:“你快說啊…”

司馬懿沉思道:“我已經不能再幫子桓了,我被…我被那關家四郎逼著服下毒藥,三個月內必須服用解藥,否則…我,我若不為他做事,我會死——”

隨著這一句話,張春華手中刀落下,伴隨著“鏘啷啷”的聲音,菜刀與地面交織碰撞在一起,這個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極是刺耳!

襄陽城,一方宅府,朦朧燈影下,關羽正在奮筆疾書,他寫的是一封他眼裡的戰報,為兒子請功的戰報。

期間,傅士仁提及的折損一千,俘虜八千,他也是按照這個數字寫上去,並且大肆讚揚了這一戰傅士仁、糜芳、陸延、廖化、諸葛恪等人的功勳。

這與他以往把所有功勞悉數攔在他自己的身上…

戰報中寫滿的就是他關羽天下無敵,襄樊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的情報截然不同。

變了呀…關羽真的接受了“輔助”這個身份。

寫完之後,關羽拿起戰報,又特地讀過有關兒子云旗的部分。

——“愚弟詐死,四子麟運籌帷幄,部署全域性,先於工房趕製四萬支秦弩,秘密於江夏訓練四萬弩手,一月之際化整為零送入襄樊戰場,於戰時黎明之際百萬弩矢射落,三萬五千龐德兵士悉數殞命,又監製八牛弩、霹靂十牛弩各百,助糜芳、傅士仁兵不血刃奪下襄陽,非關某為子貪功,眾望所歸,麟,可謂襄陽一戰首功之人…”

關羽讀到這兒,不由得一捋鬍鬚,心頭滿滿的是為兒子欣喜、高興的感覺,也期待著兒子的名字再度在大兄劉備,在軍師諸葛亮面前震耳欲聾!

呵呵…

說起來也奇怪。

隨著這一封戰報的書寫,關羽的心頭升騰起一抹別樣的情緒。

——『原來為他人,不,重點是為兒子請功,是一件這麼快樂的事情。』

就在這時。

“將軍…”周倉步入帳中,稟報道:“四公子親衛士武求見將軍,說是奉四公子之命有東西要交給將軍!”

所謂愛屋及烏,關羽聽得是兒子的親衛,一揮手,“讓他進來!”

當即關羽收起了戰報的竹簡,頗為鄭重其事的接待這位兒子與交州士家之間的橋樑。

卻見得士武提著一個包裹,見到關羽,士武二話不說將包裹拆開,其中包著的竟是蕩寇將軍印,漢壽亭侯印,襄陽太守印…以及關羽任命關麟接管關家軍的手書。

這…

關羽正直疑惑,卻聽得士武道:“雲旗公子讓末將代為轉交給二將軍,說是大事已成,當物歸原主!”

這…

別說,在聽到兒子關麟借士武言出的這一番話時,關羽的心情頗為盪漾。

一貫亙古不變的面癱臉此刻竟露出了展顏笑意,“哈哈…”他大笑著道:“雲旗還是有孝心的呀!當為孝之楷模!”

一貫“不孝”,一貫被稱之為“逆子”的關麟,第一次被關羽稱作“孝心”,還要當孝之楷模,當然,這是關羽刻意這麼說的。

他心裡想的是:

——『雲旗這小子,還算是有那麼一丁點的良心!』

當然,當爹的,看到兒子這麼出色,絕不會只這麼輕鬆的送出一份戰報,讓大兄嘉獎兒子就算完了,關羽從包裹中將襄陽太守印取出,交還給了士武。

“這漢壽亭侯、蕩寇將軍印是陛下封的,關某若擅作主張,此為大逆不道之舉,可這襄陽太守印是大兄賜予的,關某做主就不收回這印綬了!”

啊…

關羽的話讓士武,也讓周倉吃驚。

不等他們開口,關羽的話還在繼續,“我以將此事報於大哥,哪怕是大哥,也定然會同意讓雲旗擔此襄陽太守之職,主導北擊樊城!”

說著話,關羽又將戰報交給了周倉,“此為襄陽戰報,七百里加急送往巴蜀,五日內,關某要讓大兄看到這封戰報,也見證吾兒之神蹟!”

這…

周倉還是有點懵,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關公,句句不提自己的神武,句句都在讚揚著兒子,如果這事兒放在半年前,不,哪怕是三個月前,周倉都會覺得匪夷所思,這太過匪夷所思了!

士武則深深被關羽流露出的對兒子的關心與器重所折服…

可他心裡難免嘀咕著…

——『怎麼聽著,這關家父子的關係與傳言中,不太一樣啊!』

一晃五日,蜀中通往荊州的官道上,一襲馬隊正在馳騁,為首一人年逾七旬,一縷雪白的長髯迎風吹拂,坐下一匹黃驃馬,在他的駕馭下也顯得虎虎生威。

最惹眼的當屬這老者身後揹負的重於四十斤的大弓…

此弓名為——八寶麒麟弓!

又稱“麒麟弓!”

當年關公戰長沙時,黃忠一箭射中關羽的頭盔,險些讓關羽喪命,就是靠著這柄大弓,尋常人的弓弩最多射出百步(50-70米),所謂百步穿楊!

可諸如呂布、黃忠、太史慈這樣的神射手,尋常的百步,根本不是他們的極限。

呂布能轅門射戟,太史慈能猿臂善射,弦不虛發,黃忠的百步穿楊更是保守了,因為他拉弓的力量、弓的重量,他能射出兩百步的距離,且箭無虛發。

此刻,他一馬當先,周圍兩百餘騎士護送著當中的馬車,一行人已經行至夷陵…

再行一兩日,前面就是水路,那便更快一些。

“大伯…如此速度,還要幾日才能到荊州?”沿途修整之時,黃月英走到黃忠的身旁恭敬的詢問道。

誠如她對黃忠“大伯”的稱呼,黃月英與黃忠是本家,他們都是東漢大名鼎鼎“二十四孝”中“扇枕溫衾”故事裡,太尉黃香的後人。

後世《三字經》中也提到——香九齡,能溫席!

要知道,黃姓是我華夏第七大姓,其郡望在南陽,在黃香那一代家族能量到達巔峰,而黃香有八個兒子為“黃氏八宗”,隨著時代的推移,黃香八裔分別遷到了各地。

比如黃承彥這一脈就遷到了沔南,黃蓋這一脈遷到了零陵,黃忠這一脈遷回老家南陽,黃權這一脈這還是遷往蜀中巴西,還有黃皓…那個劉禪身邊的宦官,他是黃權兄長的第二個兒子,算是黃香的玄孫。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黃月英作為黃香的曾孫女輩分兒還是很高的,黃承彥與黃忠是堂兄弟;

黃蓋與黃祖是堂兄弟;

這麼說吧,用諸葛亮來論,他是黃承彥的女婿,是黃忠的侄女婿,是黃蓋與黃權的妹夫,甚至後面一直與諸葛亮鬧彆扭的黃皓,兩人也是親戚,諸葛亮是黃皓的姑父!

故而,黃忠稱呼黃月英一聲“侄女兒”,黃月英也喚其“大伯”

此刻,黃忠聽得侄女兒的詢問,他略微算了算,回答道:“按照現在的速度,還得十日方能到荊州的江陵城!”

“噢…”黃月英微微鼓腮,她覺得有些慢了,又或者說…是她太迫切了,對沔水山莊太迫切,對關麟太迫切,對那些神奇軍械太迫切!

倒是黃忠,他回了黃月英一聲後,不由得眯起了眼…表面上沒有任何波動,可內心中,黃忠對此行卻是頗為不屑!

他回想起的是他接到這個任務後,第一時間去見了諸葛孔明,意思很簡單。

不過是送人去江陵?這麼多將軍都能調派?

何必讓他去呢?

諸葛亮也沒有以“路途熟悉”、“武功蓋世”去搪塞黃忠,他直接說了一句,“關家四子擅制弓弩,老將軍又為天下第一神射手,神射手配神功勁弩,此不為相得益彰!天作之合?”

“哈哈哈哈…”黃忠當時就笑了,孔明這麼誇他,他也不好意思再推脫這個任務。

只是,一路上他南面有些不屑。

在他看來,關麟,一個十幾歲的小子,又不懂武藝,他知道什麼是“神弩勁弩”?

說到底,因為情報、資訊有限,黃忠並不好看關麟這個小子…甚至,不誇張的說,黃忠覺得出自這小子之手的“強弓勁弩”那就是個笑話。

黃忠與關羽都是尚武之人,一輩子胸腔中激盪的都是勇武之氣?

關麟,一個手無縛雞,都拉不起弓的年輕人,他能造出什麼“神弩勁弩”?

當然了,黃忠哪裡知道…

在後世,還有一位偉人,打了一輩子勝仗,卻從未用過槍!

——不照樣打遍天下無敵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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