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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離人愁,入了錦繡,驀回首,仍是孤苦一場夢。
如果美麗是一種原罪,那麼蘇妲己便是生錯時代的女人。
她本是侯爵之女,出生就享盡人間富貴,父親叛亂獲罪,人生猶如飛馳而下的瀑布,從尊貴一下跌落到深潭。
看著眼前故知,蘇妲己並沒有多麼高興,從鄭倫的話中,她難以置信的捂著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將全部的身家性命與未來交付的男人,居然要殺她。
她不懂什麼家國情懷,也不理解什麼是君王意志,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終於一無所有。
這位美人心中萬念俱灰,任憑鄭倫如何在她耳邊咆哮,她也置若未聞,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遠方,看著東去的故鄉。
“蘇侯待我以誠,鄭倫未能護住主君安危,卻是不忍再見您受到戕害,侯女,快走吧,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
“走?我能去哪兒?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容身之所?”
“不管去哪兒,哪怕苟活於世,也好過身死魂滅,去東魯,去南疆,就算是往十萬大山去,也好過死在這裡!”
她只是一個女人,又生的如此貌美,她能去哪兒?像她這樣的美麗女人,獨自走在街上都是在考驗男人的定力,逃跑又能跑多遠,跑多久?
後府的大門咯吱作響,蘇妲己眼前一亮,來者正是自己的夫君,周國大公子伯邑考,只是還未等到她高興,便見到自己心心念的夫君手中提著一把利劍,淚流滿面的走了過來。
“夫君…你…是要殺我嗎?”
笑顏逐漸褪去,往常笑如彎月的眉眼此刻充滿著絕望與憂愁,聲音之中透露的失望之情,刺痛的質疑讓伯邑考捂著臉,無地自容,不知如何應答,只能緩緩的提劍上前。
“妲己可是犯了什麼罪過,惹得夫君惱怒?妲己可以改。”
男人依然沒有說話,步伐逐漸堅定,而女人眼中的光徹底消失了,兀自跪在地上,閉著眼睛默默流淚。
“原來你和阿父沒有區別,你們都是一丘之貉,說什麼山盟海誓,甜言蜜語,都比不過伱們所謂的天下。”
“妲己不服,既然你左右不了你的內心,根本不可能拋棄心中那些宏圖大志,你為什麼要給我希望?當時為什麼選擇要接納我?”
妲己情緒爆發了,聲嘶力竭的朝著伯邑考嘶吼著,她在絕望中已經枯守了好久好久,自蘇護起兵開始,她就知道那是一條不歸之路,可誰又聽過她說什麼,問過她的意見?前面的一切痛苦她都承受了過來,可唯獨現在她忍受不了。
自己最心愛的男人帶給了自己希望,卻又如謊言一般,將整個瑰麗的夢徹底撕碎。
看著目色癲狂的蘇妲己,伯邑考心中絞痛,拿在手中的利劍也在微微顫抖,一聲聲質疑之下,將他仁義善良的外衣撕得鮮血淋漓。
“對不起,我以為我能做到,可是我周國……”
“夠了,你們這些大人物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為什麼都要針對我?我已經受夠了!”
“你們口中那位仁義的孟伯,親手摧毀了我的家鄉,殺我族人,屠我冀州;你們敬愛的大王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我項上人頭;而你,伯邑考,你說你有大志,卻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你連一個弱女子都騙,你有什麼資格口誦仁義?”
蘇妲己站起身來,挺直著腰桿,無視指在她身前的利刃,步步緊逼的往前走去。
伯邑考痛苦的一步一步後退著,內心在大局與私愛之間來回切換。
鄭倫想要上前推開伯邑考,卻被申公豹手中拂塵擋住,輕輕的搖著頭。
“退下吧,這是他人家事,你湊什麼熱鬧?就算是要為蘇護盡忠,你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後果如何,少主自有定論。”
看著身旁怒目而視的度厄真人,鄭倫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奇特的雙鐧,憂心的看著蘇妲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
“來呀,殺了我,實現你心中的大義,怎麼,現在你又不敢了?沒殺過人嗎?西周的大公子,少主,你還在等什麼?”
蘇妲己面露嘲諷,嘴上絲毫不饒人,現在的她猶如頓悟一般,漸漸開始明白,這些男人究竟最關心的事是什麼,美豔就是一種原罪,若是她生的如山村老婦一般,伯邑考又何必糾結?那些有心人,有一個算一個,又何須用她的名義去做那麼多謀求各方利益的事情。
侯爵之女不是黃妃那種默默忍受的大家閨秀,這個世界上誰都會遭遇各種不公,可妲己此刻醒悟了,發出了自己的怒吼,親自挑選的男人靠不住,阿父靠不住,世界上的一切都靠不住,沒有權力,就只能成為待宰的羔羊,任由別人一層一層剝開外衣,肆意欺辱蹂躪。
“大公子,您若不殺我,我可就走出去了,我若是脫身活著,您想好如何向那個暴虐無道的大王解釋了嗎?”
看著仍在原地掙扎的伯邑考,蘇妲己露出嗤笑,周國大公子?不過如此!
妲己邁著玉足就往侯府之外走去,無視圍上來的衛兵,就這麼堅定的走去,她害怕死亡,此時卻又不再害怕死亡,她更憤恨的是自己,依舊懦弱的活下去,像是一塊廁籌,用時急不可耐,不用時棄之敝履。
“什麼眾生平等,什麼仙道正道,又哪有什麼賢明主君,你們都是一群嘴裡喊著口號,其實本質上只會要求他人犧牲,只會如鬣狗一般鬥來鬥去的戀棧權勢之輩。”
從冀州到靈山,又從靈山到崑崙山,再到西岐,她經歷了許多,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卑微,此刻的她,不懼刀劍加身,不願再默默接受命運對自己的頑弄,或許,前半生的榮華富貴給她有多少歡樂,這兩年的痛苦,她就有多少領悟。
太顛倒提著鏈枷,默默的向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走來,卻聽伯邑考一聲大喝:“讓她走!”
“公子!!”
“阿父不在,我的話,不管用嗎?”
太顛恨恨的看著蘇妲己,心頭火氣直冒:“公子有令,太顛自然遵從,只是公子可要想好,商王要您帶著她的人頭去朝歌朝貢,您可想好了?”
伯邑考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一襲薄綠輕紗的蘇妲己走出長街,走出城去,手中長劍跌落,頹然的坐在地上。
“國師,讓你失望了,果然,伯邑考還是那個迂腐無能,優柔寡斷的人,既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周國,我是不是……”
申公豹輕輕拍打著伯邑考的後背,目光中帶著一點慈愛:“這是說的什麼話,申公豹願為您肝腦塗地,不就是因為您心中的這份道義嗎?您已經做得很好了,真的,您很了不起,只是結果可能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若是伯侯回來,也不會過多責怪您的,要怪就怪朝歌城裡那個昏君、暴君,是他不給我們活路,一味的逼迫我們,想讓我們去死啊!”
“您應該振作起來,畢竟,未來的周國,是要交到您手上的,慈不掌兵,恩威並施才是王道。”
太顛及散宜生等人去而復返,皺著眉頭靜靜的看著伯邑考,妲己的生死,他們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
“公子,糊塗啊,那商王是讓你親自去朝歌覲見請罪,你若是手中沒有蘇妲己,帝辛就有一百個理由折磨你,激怒你,大公子啊,您會成為周國最大的軟肋,您今日不殺蘇妲己,她並不會對您心存感激,若是這女兒傍到靠山,遲早會對您不利的。”
申公豹聽著太顛的責備,緩緩站在伯邑考的身前,將這個傷心的“男孩”護在身後,面容倨傲的說道。
“聽這個意思,老當益壯的太顛將軍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咯?”
“這是公子的決定,既然公子已經下了命令,爾等執行即可,是誰給你們權利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挑釁公子,對公子不敬?諸位,孟語有云,君為,為臣之道,我等少主既已決斷,我們做臣子的自然要支援少主,豈可撕開傷疤往裡面撒鹽?”
散宜生攔住太顛,輕輕的搖頭,爾後看向伯邑考,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想要提出意見,只是看著這個才剛剛十九歲的“少年”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又止住了嘴中的話。
終究只是一個連鬍鬚都沒有長出來的稚子,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是讓公子慢慢成長吧。
伯邑考看著靜默不語的大臣,恭敬的俯身一禮,緩緩說道:“伯邑考犯下的錯誤,自己會去承擔,煩請散大夫替我準備七香車、醒酒氈和白麵猿猴,此三寶或許能消融商王帝辛的怒火,明日清晨,我便輕裝上路,去朝歌謝罪!”
申公豹大驚,立刻抓住其袖袍,一臉擔憂的說道:“公子,切莫衝動啊,朝歌乃是龍潭虎穴之地,您若是親自到了朝歌,那群豺狼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您,還望三思啊!”
“國師無慮,我自有對策,無論此行遭遇多少苦難,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我會像侍奉父親一樣真誠的對待帝辛,想必,忍辱負重之下,那素來目中無人的帝辛,應當不會為難於我。”
眾大臣此時哪裡還有責備的心情,都各自擔憂的看著伯邑考,想要勸諫,卻無從開口。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方,還有什麼好說的?伯邑考不去,等於是做錯了事情又拒絕認錯,那才是真正的給予了大商最好的開戰理由。
而蘇妲己,一路慢慢悠悠的出了西岐城,這才鬆了一口氣,最後一眼,哀傷的看著身後居住了一年的安樂之地,蘇妲己擦拭著最後一滴眼淚,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天下,多小的天下,無論我去哪裡,好像都沒有一個能容納我的地方。”
去北疆?那位在冀州製造駭人聽聞事件的孟嘗,聽說事後還特意搜尋她蹤跡,以這一位的影響力,自己只要一被人認出來,怕不是就會被抓住獻給他。
朝歌更不可能去,那只是一個人人都想要殺死她的地方。
默數之下,天下其五,竟無一處可容妲己蒲柳之身,當真是可笑。
只是想到最後,鄭倫的話語在她耳邊響起。
“去十萬大山!”
十萬大山啊!那便是南疆以南之地。
那裡是野蠻、荒涼的部落世界,是未曾開化的原始森林,傳說中更是巫、蠱、邪神們最鍾愛的天堂,自九黎遷徙南疆以來,與歷任南伯侯無數次的向南蔓延、拓荒,彷彿再怎麼南下,也是一片被森林遮蔽後無窮無盡的樹海高山。
這是一處只有野蠻和瘴癘的原始森林,據聞,裡面通天修為的大妖也是層出不窮。
當然,這一片蠻荒的土地上也並非沒有人居住,荊楚部落聯盟便坐落於此,與商之間,互相征伐四百載,在上古時期,大禹稱他們為三苗,而在當今的世界,大家都叫他們荊楚。
或許,這個地方,能滿足她足夠的慾望與訴求。
小貼士:根據《竹書紀年》記載,商末時期,荊楚大地還是鬆散的部落聯盟,直到楚部落首領羋鬻熊向周文王稱臣,然後安穩發展到周成王封熊繹子爵,楚部落才整合了荊楚的各大聯盟,建立楚、荊文化的楚國雛形。
而現在,楚部落首領羋鬻熊和季連部落應該是目前最強大的兩支,再細分,就很難查了,有考古系的朋友可以進群一起聊天,群裡還有文物修復和歷史神話學的書友,平時都會一起交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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