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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怔然一瞬。
或許在龍族的死亡概念之中,只有身歸龍冢,枯化成骨,才是迎來真正的死亡。
她以白蛇之身繞腕而纏也好,團成一團,蜷於他的心口也罷,都再也尋不到當年那種厚重的溫暖感。
熟悉的心跳不在,讓身為龍族情感原本就不甚豐富的她,產生了一種既酸澀,又寂寞的情緒。
當年那個少年,如滄海遺珠,失落在了記憶的深海心底。
此時的她並不能理解,人類與屍魔之間的差異。
更讓她心中荒蕪的是,她的身體生性寒涼低溫,當年從他那裡得到的溫暖饋贈,如今卻是連半分回應都做不到。
在罪劍池的日子,暗無天日,終日能見的只有那些模樣‘奇形怪狀’的人類弟子以及蠢蠢欲動的森然目光。
她厭惡人類,自出生之日起,便厭惡人類至深。
那夜她鱗片破碎,渾身是傷的逃進了他的屋院之中。
得那孩童暫時庇佑保護,那時候的她,經歷了至親之死,血仇之恨,縱然是獲得了一時善意,也會將之當成誘騙的陷阱。
當年讓她留在那孩子竹屋中的原因,並非是因為那善意的援助。
龍族這種冷傲孤高的生靈,從來不會因為人類渺小的善意而產生任何的動搖。
真正讓她得以留在那間小屋的原因,是她從那個小小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同樣孤獨的味道。
並未上鎖的竹屋庭院,卻與罪劍池裡的牢籠一般,別無二致。
像是人類的小孩,可在她眼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克己復禮的軀殼裡套著一個決絕悲苦的靈魂。
就像是一個被迫長大的小怪物一般。
而在這個世上。
獨一無二的事物,都是怪物。
哪怕血統在尊高,僅剩唯一了,便是怪物。
哪怕世說龍為神靈,為祥瑞之獸,可她心中清楚,以稀為貴的世界裡,龍族就是任人覬覦,讓無數人因為心中貪念而為之瘋狂的怪物。
兩個不符合世俗定義的怪物,靠著那點不用宣之於口,卻又默契的微薄情感,小心翼翼地避開著其他人,與外界的世界,偽裝成乖巧溫順之物彼此共存。
在這世間,有許多生靈是被百里安身上那種溫暖所吸引,如小鹿、如蜀辭、如蘇靖、如尹白霜……
唯有小白龍知曉他身上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曾知曉的秘密。
她的小主人,其實在某些方面,與她一樣,在內心的某個深處,其實是真實地矛盾著在熱烈喜歡這個世界的同時又厭惡著人類。
極白之物,則是極黑。
反而是這一點,正是真正吸引著她,讓她甘願認他為主的原因。
可即便是這樣,她那小小的主人,依舊是溫熱的,如朝陽,如山中幼兔一樣,讓明白一切的她,忍不住親近,甘願臣服。
此番重逢,好似一切都沒有改變,可一切……又好像都變了。
曾經連魚都不忍殺的孩童,今夕的少年,卻能夠面不改色的屠殺一眾仙人。
主人仍舊是她的主人,只是不暖了。
她擔憂害怕,這樣的主人越來越冷,再也不剩一點溫度。
白少顏將將欲收回的手,忽然感到手背一涼,覆蓋上來了一隻冰冷修長的手掌。
她平靜地抬起幽邃的紫瞳,對上了百里安那雙溼潤又明亮的黑眸。
他朝她笑了笑,輕聲問道:“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白少顏認真搖首,反駁道:“主人很堅強,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要無堅不摧。”
百里安眼皮輕垂,輕笑道:“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我無能無力且軟弱,只是自幼養成了一種順服著他人期待的方式活著,我其實既不溫暖,也不堅強。
反而活得越久,便越發現自己亦如大部分的人們一樣虛偽,我根本就沒有治癒他人傷痛的能力,我沒有無所不能的超偉能力,到頭來發現自己更無法做到將陷入執念於痛苦的他人拯救出來……”
他語氣微頓,旋即又道:“甚至因為這副身體的原因,我變得不在喜歡太陽,更無法做到向陽而生,淡冷的情感並非是因為許久未曬太陽而逐漸冷卻,而是我發現,原是我本就不溫暖。”
白少顏豎瞳微張,一顆心臟彷彿被什麼無形之物密不透風的包裹起來一樣。
百里安抬起眼皮看著她,微微一笑,道:“可我並不覺得如今這樣有何不好,縱然是殺人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是這樣的自己,讓我覺得更加真實。”
他輕嘆道:“我看得出來你此刻很難過,但我當真不知該如何安慰你。”
白少顏再度搖首,眉宇凝肅,將手從百里安的手掌中抽離出來,認真說道:“我是您的僕從,究竟是何等無用的僕從,還會懦弱到需要主人的安慰,這對於我龍族而言,可謂是奇恥大辱。”
可是你此刻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
這句話,百里安沒有說,他看著白少顏一板一眼地後退兩步,恢復了往日恪盡職守的模樣,他便閒庭信步一般上前兩步,拉進了些距離。
他笑著對白少顏伸出手說道:“都說女孩子的心思難猜,一個沒猜準,反而會讓女孩子更加不開心。
好,那我便不安慰你了,此刻的你想要做什麼,又想選擇什麼,在我這裡都是可以的。”
“都是……可以的?”
百里安那雙烏黑溫潤的眸子更近了些,他輕聲說道:“我的小白龍不高興了,所以我覺得應該哄哄她,嗯,用她選擇的喜歡的方式。”
白少顏冷淡的表情一時之間有些懵懵的。
怎麼三言兩語之間,反而將問題推回給到了她的身上。
更奇妙的是。
她竟然一點也未生出反感的情緒來。
反而有種微妙的……羞赧。
她後知後覺地退了半步,可目光卻虛虛地落在了百里安伸出來的那隻手掌上。
於是,她退了半步的身子又堪堪地停了下來。
白少顏眼眸深垂,身子慢慢彎了下去,腦袋也垂著湊到百里安的手邊上。
分明是冷冰冰的高貴真龍,此刻這姿勢動作,倒是像是一隻毛茸茸求摸的大狗狗。
“那主人,摸摸我有名字的那隻角……可以嗎?”
百里安輕笑出聲,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龍角。
通道小白龍哄她的方式倒是比蜀辭要容易許多,果然,純粹的家人關係才不會讓人得寸進尺啊……
心念剛落,手裡還沒摸兩下,白少顏又朝著百里安逼近了兩步,銀色的細長龍角抵在百里安的胸口上,她低著腦袋,看不清楚面上神色。
只聽得她一如往常的冷靜如霜雪般的嗓音繼續響起:“主人可以……像小時候那般嗎?”
“小時候那般?”百里安愣了一下,卻並非是不記得小時候在小白蛇鬧脾氣的時候他是如何哄她的,只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會主動提及。
而且小時候,她是一隻小蛇。
如今生得卻比他還要高長,怎麼看都有一種極大的落差感。
百里安那愣神的反應頓時讓白少顏誤會了。
她以為百里安忘記了小時候他們一起生活的點滴記憶。
白少顏銀髮無風自行飄舞了兩下,她也沒吭聲,自是周身的氣氛有種莫名的低壓。
抵在胸口前的一對龍角,將百里安的身體頂了頂,那力道之大,竟是將百里安生生頂得後退了兩步。
她抬起腦袋,目光幽幽地看了百里安一眼,抬起手便準備幻隱去那一對龍角。
百里安手指一抬,白少顏細長的頸項間多出一輪光色的項圈。
他手指勾住項圈,在制止了白少顏隱去龍角的同時,手臂微一用力,將她拉拽過來,身體前傾抬手,在那刻有淺淡真名的龍角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腕間與頸項的銀光鎖鏈緊密相連。
契約如永恆,耳畔邊的暴雨聲淅淅瀝瀝,似是遠去。
(ps:胃炎復發,一整日吃東西吃不進去,更個小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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