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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安咬住手中繃帶靈活地打了一個細結,他道:
“仙人們知曉我若想活,如今唯一的出路唯有渡過空滄山與那無盡之海。
去往萬魔古窟,尋那魔淵之地,去往暗黑大陸尋求王女司離的庇佑。
人間廣大,我們避而不戰,倒也能夠一逃。
只是長此下去我們定然被耗死在這人間,他們知曉我必須要跨越此山此海,在這山境海境之上,嚴守也是在情理之中。”
蜀辭看著他道:“瞧你這信誓旦旦的模樣,莫不是有法子避開這些修士守衛,不起風雲地去往那萬魔古窟?”
百里安翻了一個白眼,道:“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無所不能。”
他收了面上表情,溪面上的寒風吹過他的眉眼,百里安沉聲道: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束手待斃自然也是不能的。”
蜀辭雖不通人情世故,對於這種世事棋局之道卻是比百里安還得心應手。
她看了一眼百里安,道:“你是想行那陰墟谷?”
空滄山外,有一絕地,名陰墟,為一隻鬼仙所掌管統轄。
這隻鬼仙大有來頭。
陰中超脫,神象不明。
鬼關無姓,三山無名。
不入輪迴,難返蓬瀛。
終無所歸,止於投胎就舍。
這鬼仙的命格不為太陰大帝所管,不為仙尊祝斬所管,甚至不為天地所管。
只為他自己所管。
論其修為,不算太強,與渡劫境巔峰修士可謂旗鼓相當。
可其真正強大之處,是這鬼仙的陰神與那陰虛谷可融為一體。
但凡入谷之人,不論仙神妖魔,命格都會為之染上一縷陰鬼氣息,即便離開山谷也終身無法抵消。
這絲陰鬼氣息即便是仙尊祝斬,也無法淨化擦去。
而透過這一縷命格汙染的陰鬼氣息,那鬼仙可入宿主夢中來,施以夢境咒殺之術,至此終身心魔纏繞。
若是有道心不堅穩著,怕是會永遠沉睡於夢中,靈魂成為鬼仙的養分,化為一具肉身空殼。
百里安斜眼看著蜀辭,道:“我覺得我道心還算不錯的。”
蜀辭打了個哈欠,道:“若是區區一個鬼仙的咒殺之術就能夠讓吾輩陷入死亡,吾輩這不死不滅的名頭早在四千年前便可以摘去了。”
鬼仙入陰虛谷,正是四千年以前。
儘管鬼仙難纏,但對於百里安而言。
屍魔不會睡覺,又如何能以夢中咒術傷殺於他,這一點百里安倒是不怕。
只是拋開咒殺之術,這隻鬼仙自身的實力也有渡劫境。
只是比起那谷外必經之路上數之不盡的修士以及金仙雀柳為首的四名仙人,顯然在這兇名在外的陰虛谷之中,反而還能夠搏到一絲生機。
陰虛谷的山勢複雜,陰煞之氣極重,即便是在外谷徘徊久了,也會深受山中陰氣的影響。
故此山谷之外的守衛並不算太嚴,百里安尋了一處守衛薄弱之地,藉著夜色的遮掩,輕鬆穿過防線,進入山谷之中。
一入山谷,全然兩派天地。
不同於外界天地四季分明,這片陰虛谷中的氣候十分惡劣,不知是山谷中的煞氣影響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原因。
外界天幕不見月,入谷之後,卻能夠見到一輪慘綠色的殘月懸於林梢間。
夜色中時而回蕩起森冷如魘的低語之聲,聲音千奇百怪,好似人語細密交談,又似獸鳴哀嚎。
山谷樹梢間掛著疏散的角燈,瑩綠冷光幽暗不定,更襯得月光淒寒,冬林茂密幽深。
再往深了走,山林見重,便是那寒涼月光也好似遠去,黑暗的濃影逼落下來。
在看不見的風聲裡似有什麼東西在婆娑哭泣,颯然作響,無端可怖無端淒寒。
陰虛谷的山勢並不算太廣,前後統共不過三十多里。
可百里安入山谷中來,行走了大半夜,卻始終不見出山之路。
入山谷這麼久,百里安始終未遇上那位惡名昭彰的鬼仙。
只不過他亦是一時半會,無法離開此地。
蜀辭縮在他懷中領口裡,一顆狐狸腦袋毛髮蓬鬆,像是在他胸口前炸開一朵蓬鬆柔軟的白色大絨花。
她打了一個哈欠,漆黑的眼眸昏昏欲睡。
“小東西,你這是入了那鬼仙的迷蹤之陣,僅憑肉眼,可是無法離開此山谷的。”
百里安“哦?”了一聲:“那不知蜀辭大人有何見解?”
蜀辭哈欠連天,似也是對這裡的氣氛感到厭煩,她舔著爪子,神情倦倦道:
“西南坤位三十米處,有一口木棺,你去開棺,喚醒棺中陣眼,便可在這迷蹤詭陣中破出一條真實的道路。”
真實的道路?
百里安目光輕動。
聽這話的意識,也就是說此刻他所看所感所行,皆為陣中虛假妄相?
他本就是修行詭道之術的天才,如今入了這陰虛谷,竟還能被人牽著鼻子走。
如此看來,這山谷的主人,手段怕是超越了尋常的詭道之術。
在這六界之中,強者大能有無數,比如金仙豐虛,金仙雀柳,他們皆是屈指可數的仙神。
論地位之尊,實力之強,千古之中能有幾人。
可即便是這樣的大能仙人,也難以做到將自己的元神融入天地一境之中。
自古以來,真正能夠做到這兩點的,也僅僅只有兩位。
一位是六道主宰,仙尊祝斬,他的元神可與上清仙界三十六天宮共鳴。
另一位,則是天地五尊之一的君皇娘娘,崑崙神滄南衣,其元神與崑崙淨墟同生同源,亦可為之共鳴。
這小小的陰虛谷,乃是紅塵凡山,自然不可與那仙界三十六天宮與崑崙淨墟相提並論。
二者若是非要對比的話,就好比砂礫與滄海的區別。
可即便如此,不論是天上仙人,還是人間百家仙門,都無人能夠做到元神與天地景境共鳴融合的程度。
這陰虛谷中的鬼仙,倒也是個不出於世的奇才了。
在這種山勢的條件壓制下,想來便是金仙雀柳來了這裡,也未必能夠從這名鬼仙的手中討得了好處。
根據蜀辭的指引,百里安根本沒有看到此境之中哪裡存在著棺材。
不過用肉眼觀迷障,皆是無相。
百里安根據她所說的方位走去,不偏不倚,正是西南坤位三十米。
隨著他漸行漸近,四周山林起大霧。
頭上那輪慘綠色的殘月逐漸圓滿,可這山間所有的光明都好似為那一輪陰月所吞噬進去一般。
除了幽幽慘綠的滿月,整個山谷陷入一派死寂安靜的黑暗。
即便是百里安這種習慣在黑暗中視物的屍魔,一時之間竟好似失去了視覺一般,什麼也看不見。
“咚……”一聲輕響。
百里安足下好似踢到一個什麼沉重的異物。
那一聲輕響打破了絕對死寂的安靜。
天上殘月仍舊是那一輪慘綠殘月,四下景物未變,自是眼前多了一口破舊的黃木棺材。
棺材是豎立著的。
而在那棺材之後,野蠻生長著一棵參天骨樹,那根根森然的白骨樹枝極其繁盛。
白骨樹枝之下掛著一具具風乾已久的屍體。
土地間森森呲出一節節白骨修竹,長頭串著一截截鮮紅的腸子,迎風飄招著,乍一看像是風塵墨客隨手所掛的風流帕子。
此境,竟是一片望不到頭的屍林?!
看那些倒懸在白骨樹枝間屍體上的衣衫服飾,看起來像是民間百姓凡人,亦或是趕路的旅途之人,其中亦有少部分人是修士。
只是看那些懸掛在白骨樹林裡的修士屍體已經陳年枯化,顯然是有些年頭了。
而那些面部尚未腐化,屍身尚未完全風乾的屍體裡,卻無一人是修士。
顯然,這些誤入陰虛谷的修士們是在這鬼仙尚未成名之際,不甚路過此間。
而陰虛谷的兇名大起後,人間修士對此地敬而遠之,不敢來犯。
儘管山谷之外,多處地方貼有示警告示,可此境本就偏於北部,極少有仙門修道士長年居此,山勢怪林草莽亂生之下。
那些警示牌也就逐漸老舊被荒草林木遮掩住了。
一些居於山谷附近的凡人或是旅人,自然總有不甚誤入者。
百里安腳步停駐在那口破敗的木棺前,看著棺蓋,眼眸慢慢眯起:“有活人的氣息。”
蜀辭不以為然道:“此處迷陣本就需要以活人為陣眼,棺中鎮著活人,很正常。”
百里安目光閃爍了下,低頭看了蜀辭一眼,眼神有些莫名。
蜀辭打著哈欠,抬起自己鋒利的小爪子,道:“怎麼,需要吾輩來幫你開棺嗎?”
百里安沒說話,一隻手穩穩將棺蓋推開。
破敗到四處漏風的木棺內部也是十分簡陋,其中躺著的竟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男孩。
他頭頂的總角上扎著布繩,身上穿著的是凡人百姓家極為常見的粗劣衣裳,這個時節,腳上所穿,竟是一雙磨得卷邊的草鞋。
那男孩氣息均勻,並未死去,他看不清容貌,只因為臉上覆蓋著一張繪畫著惡鬼獠牙像的銅鏡。
蜀辭又道:“這鏡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詭道出身的百里安自然知曉這鏡子的用處,道:
“這是鎖魂鏡,通常用於冤死枉鬼身上,一同入棺,可將其的魂魄以及怨氣盡數鎖於鏡中,以免其怨在人間化兇為禍。”
百里安垂眸打量著棺材裡的男孩,又道:“只是他是活人,卻被施以了這樣的詭術,而且還成功了。”
說話是,百里安已經伸手去取那男孩面上的銅鏡。
卻發現被握在手中的銅鏡竟是紋絲不動,好似生在那男孩的臉上一般。
百里安思索片刻,復而又從乾坤囊中招出陰笛,輕輕在那鏡子後面一瞧。
手掌之下,傳來碎鏡之聲。
百里安抓住那鏡子再度發力,儘管那銅鏡傳來極大的吸力,卻也並非全然紋絲不動。
廢了好大一番功夫,百里安才將那男孩面上的鏡子撕扯下來。
可詭異的是,那男孩的臉孔與那鏡面卻彷彿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線。
鏡面之中將他的面容吸扯得模糊,待到百里安完全拔下那鏡子。
那個男孩面上竟是已經失了五官。
百里安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修行詭道之術已有些年月了,可還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事。
蜀辭道:“那可是鬼仙,似鬼非鬼,似仙非仙超出六道的存在,不可以常理來論,更何況如今看他這手筆,似乎還有幾分邪修術法的味道在裡頭,與你那正統詭道,自然是背道而馳的路子。”
百里安正欲翻轉過那鏡子檢視情況,卻被蜀辭阻止道:
“可莫要將那鏡子對著自己的臉,這鏡子能夠吸走人的魂魄,儘管你的魂魄為九幽冥火鍛養。
但這鬼仙的手法邪性的很,也不知曉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你在那白骨樹下挖點泥土封在那鏡面之上,再用衣布包好,他這術法自然也就影響不到我們。”
百里安道:“那這孩子……”
蜀辭是妖魔,全無人類的憐憫之心,她冷漠說道:“他既是陣眼,殺了此陣自然告破。”
百里安取了溼泥,覆在鏡面上用白布包好,道:“我並不打算取他性命。”
蜀辭微嘲道:“如今我們都自身難保了,你竟還對一個與你毫無干係的凡人大發善心,人類對於我們這種妖魔,可向來都是除之而後快的。”
百里安挑眉道:“誰說我是大發善心了?那些仙門弟子有意將各方山野之中的野獸驅引於一方。
這一路行來,我可是半點血食未盡。
蜀辭大人口口聲聲說要侍奉照顧於我,卻是連屁股都不願意翹起來給我吸一口。
如今好不容易迎來了一個鮮活的人類,就這麼宰了,豈不浪費?
此行路途遙遠,那鬼仙遲遲不現身,怕是尚有一場惡戰要鬥,這不留一個活著的口糧在身邊反覆利用,接下來的路,怕是得難走許多。”
蜀辭瞪大眼睛珠子,萬沒想到這小傢伙竟是這樣打算的?
看著他單純無害的模樣,內裡竟是同她一樣黑透了心肝兒,曉得養肉在身邊反覆填飽肚子。
而且聽這語氣,這狗東西竟還在打她屁股的主意?!
若非他此刻虛弱不好撕破臉皮,她怕是還沒吃著他,就先進了這傢伙的肚子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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