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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拳,百里安落得極有分寸。
他的神識廣佈千里,自天山魂索起了崩塌之勢時,山中的天璽弟子皆朝著東南方向聚集避去,百里安一拳卻是刻意偏向了西北方。
天山墜入凡世,天璽劍宗半數領土山體盡數坍塌,轉瞬之間被盡數碾壓成廢礫。
沉悶巨大的聲勢裡,雲霧滾塵盡數坍塌,山中殿宇牆壁皆斷,數不清的山體骨架崩洩一空,放眼望去,山中景物已經全然大變樣。
催山裂地的聲勢恐怖浩蕩,即便是相隔百里,山中弟子亦是能夠感受到那龐大恐怖的毀滅力量。
可天山崩塌,山中弟子竟無一人陣亡。
只是天璽劍宗,可謂是就此毀了一半去。
山中弟子灰頭土臉地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嗅著空氣中塵土腐朽的味道,心中不由變得異常悲悽沉重。
他們不明白,事情何以會演變至此?
天山劍冢的輪廓如一隻滿身瘡痍的雄獅深深地陷入山脈環抱之中,姿態傾斜。
天上的無根之山落入大地,就像是一隻失去了根莖的野草,世俗紅塵的氣息難以滋潤續恆此山。
等待天山劍冢的命運,只有腐朽歸塵。
一劍君河看著自己手中已經石化死去的劍,嘆息:“天意如此,當真是半點不由人啊。”
三劍菁狂目光死死地頂著坍塌的廢墟群山中,那個龐然神聖的巨大生物上,一顆心瞬間被提上了嗓子眼,緊聲:“竟是真龍?!為何我天璽劍宗的山門之中會藏著這樣一隻聖物?”
越女亦是目光凝肅,語氣低沉:“若我沒有看錯的話,那隻真龍竟是出自於長青亭方向?”
百里安遇難於長青亭這件事越女從未與任何人提及,便是宗主也沒有。
後來得知他平安歸來,越女心中雖是大鬆了一口氣,可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知這位新上山的小師弟在那淵境之下究竟有何奇遇,竟能夠在螭妖的封印之地活著出來。
眼下看來,原是長青亭下鎮著一隻傳說中的真龍。
在真龍聖然的龍威下,螭妖難以掀風作浪。
只是真龍命齊日月,居於比九重天還要遙遠的聖墟之地,乃是世間最為冷漠孤傲的生靈,為龍者,最是桀驁不遜,從不會對世人心存憐憫,便是仙聖尊首,也無法將之降服成為仙人坐騎,只能將之當做聖靈供奉信仰。
可這樣一隻真血應龍,竟會對小師弟俯首呼應?!
當真是匪夷所思。
十劍沈宣道:“天璽劍宗位於東方大陸靈氣最為充沛的靈韻之地,騰龍飛麟喜山嶽靈山,白駝山本就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神脈古山之一,真龍選擇棲息長眠於此,雖然令人震撼,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眼瞎嗎?”姬裴毫不留情面地冷視了他一眼,道:“那隻白龍遍體鱗傷,靈力不充,血氣不盈,它自長青亭中飛出來的那一瞬間,龍鱗都在凋零地掉下,分明就是受盡折磨,被人囚禁於此的。”
沈宣與其他人聽到這恐怖震撼的一句話,皆是渾身一震:“怎麼可能?這裡可是天璽劍宗,那可是傳說中的真龍!”
姬裴面目沉冷,繼續道:“應龍吐息,霜動天地,異象萬千,天璽劍宗開山已有數千年,即便真龍沉眠之時,千年換一回呼吸,也足以叫整個白駝山霜寒百年而不化,可天璽劍宗何時遭遇過此等異象?”
“這……”
姬裴話音剛落盤踞於天山之上的銀白真龍背後一對巨大的龍翼忽然間,化為點點銀白的螢火,砰然消散,宛若力竭般自山巔之上墜落下來。
龐大的龍軀急速縮水變小,化作一道細細的銀芒,消散在暗沉沉的山色之中。
眾人見此一幕,不由臉色為之一沉,心知天璽劍宗果真是要大禍臨頭了。
應龍游景雲,馭六氣,星宿伏拱,乘風雲,作雷雨,應龍生雙翼,粹含乾剛。
可觀此真龍,雙翼呈虛幻之相,之所以能乘風遊天地,竟是以自身精氣化神通所強行凝鍊出來的雙翼。
在撞倒天山後,竟是虛弱至此,連本體都難以維持,虛化變小。
眾人心中悚然!
這才意識到,在天璽劍宗,當真有膽大包天之人,竟是拘龍而藏,還冒下六界之大不諱將龍翼斬下私藏。
這要是讓帝尊知曉,天璽劍宗該負下何其大罪?!
……
……
遮天龐大的銀色巨龍如洩氣一般,席捲著一身驚人的寒意,變作一尾掌長的小白蛇,氣勢萎靡地團縮在百里安的掌心裡,輕輕地吐著虛弱的寒霧。
百里安見此狀況不由大吃一驚,忙以手指輕點白龍的眉心,卻發現它體內極其細小孱弱得近乎可憐。
傳說中的真龍,此刻縮成一團,半掌之長,身上的鱗片半零半落,像是將死之魚身上快要掉落的鱗片,背上所覆的鱗片斑駁,緩緩滲透出絲絲血色,溫溫涼涼地浸紅了百里安的掌心。
百里安目光低垂,手指在滿月酒葫裡沾了沾月光酒,將酒液化作神聖的靈輝,動作輕柔地點灑在小龍背脊受傷的鱗片上。
此刻的小白龍已經全然沒有了在淵境之中的威儀與冷漠,細想下來,也不怪它受傷孱弱至此。
被囚禁於那片暗無天日之地裡,終日被那連線天山之力的十三魂錐鎮壓透骨,還要每日生取一碗龍血,此番重獲自由,難免要虛弱上一陣子。
只是……
百里安目光低落,沾著清涼酒液的手指輕輕撫摸劃過它背脊上的傷口,銀白漂亮的龍脊間,筆直地留下了十三道森森血洞,在背脊某處,有兩道格外深紅的剜傷。
谷刕他手指極其輕柔地落在那傷口之上,可那處傷口彷彿是佈滿了無數無形的小刺般,他輕輕一碰,小白龍反應極為強烈的抽搐了一下,冰藍色的眼瞳中露出難耐地痛楚之色。
百里安眼神瞬間冷肅下來,當時在淵境的黑暗世界中,他所窺得真龍之身也不過是堪堪一隅,卻未想到,它在長青亭下的遭遇竟是丟了龍翼如此重要之物。
小白龍窩在他的掌心裡,額間曾經璀璨耀目的龍角也只有米粒般大小,龍翼丟失,龍鱗半殘,四肢爪子蜷縮藏起,不像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真龍,身體滑溜溜的,反倒像是一隻可憐的小白蛇。
百里安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他渡了幾口靈力給它,手指避開小白龍的傷口,輕輕摩挲著它米粒大小的龍角,低聲道:“月光酒對你的傷勢恢復大有幫助,你先進我的葫蘆裡養傷可好。”
小白龍疲軟無力地搖了搖尾巴,算是答應。
開啟滿月酒葫,這幾日來,青玉葫蘆中所積釀的月光酒已經有了一指之深,將小白龍放進去,暈開淡淡的血色,真龍能大能小,自可在小小靈葫中淺遊一番。
剛剛安置好小白龍,百里安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凌厲逼人的殺氣。
他偏身看去,正對上劍主羽那雙眸光森寒的眼睛,他眉心紫意未散,原本即將消耗一空用來守護天山的修為,也在百里安那一拳之下,盡數逆轉歸入他的體內之中。
可是劍主羽對眼前這個人難以生出絲毫感激之心來。
先是來勢洶洶的昊農一眾對他的特殊恭敬與臣服,再是那兩張從未見過古怪至極且威力驚人的神符,最後又是驅龍撞山。
這層出不窮的手段,說他不是有備而來劍主羽都不相信。
劍主羽目光冷得像冰,英俊的面容上籠罩著一層寒霜,陰沉說道:“今日你費勁心思保下了四劍雲容又如何,你保她,便保不住你自己。”
百里安淡淡道:“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
劍主羽冷冷掃視他一眼,神識感知下,確認了他身上並沒有第三道符,眼中殺意不可抑制地狂漫出來:“方才驅使那兩張古怪的神符,你體內的靈力近乎枯竭,而你再無第三張神符護身,你覺得你今日能夠活著走出天璽劍宗不成?”
劍主羽說得不錯,透過鑑字訣凝繪出來的神符,所需消耗的靈力極其龐大,不論是華胥氏的劍意,還是羲和氏的太陽真火,其威力越大,所需的靈力就越大。
如今百里安體內的靈力卻是已然枯竭,再反觀劍主羽,雖說他的佩劍‘升龍’已經斷裂,可劍主這一身融道巔峰境的修為未損分毫。
天山死,天下萬劍器亡而歸。
可最為人間最強的劍修,即便他丟失了手中最強的一柄武器,仍舊可以信手成絕世劍意,殺人無形!
二者實力懸殊比較下來,百里安與劍主羽之間生生隔著兩個上品境界。
百里安沒有了神符護體,對於劍主羽而言,他是有著絕對碾壓對方的實力。
百里安足下踏碎一塊山石,目光仍然平靜如水,他看著劍主羽說道:“這裡是人間山河,人間從來不存無根虛浮之山,宗主大人何時能夠認清現實,一味尋求那飄渺不切實際的大道幻夢。用鮮血與白骨支撐架起的劍山,絕非守護人世蒼生的信仰,天山墜世,未必就不是一個新的開始。”
“一派胡言!”劍主羽此刻如何聽得進去半點道理進去。
如今的他,一心就只想讓這個伶牙俐齒巧合如簧的小輩認罪伏法。
眉心紫意成蟒,咆哮而出,四周的風息陡然狂野,劍主羽面無表情地將右手伸進一片風牆之中,抽出一柄纏繞著紫極之意的無形氣劍。
周身氣息無聲地發生變化。
沾滿山灰塵土的黑紅劍裝隨著夜晚的厲風振衣蕩起,整個人頃刻之間就像是一把塵封依舊的絕世上古神兵,無比明亮鋒利!
他一劍斬出,不見有任何縱橫浩蕩之意,只是極致簡單卻極致強大的一劍,將天地間的靈力切割開來,形成一個絕對真空的死亡領域。
在那個冰冷鋒利的真空領域之中,便是再如何細小的微小生靈也會被抹殺寂滅。
一身靈力已經全部消耗至鑑字訣靈符之中的百里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毫無防備的薄透白紙,一穿既破。
“宗主當真是動了殺心了!”越女面色一緊,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衣襬,看樣子竟是打算出手阻止。
雲容並未有半點遲疑思索,只是皺了皺眉,便駕起秋水劍,化作一道劍虹朝著天山廢墟之地趕了過去。
君河臉色微變,卻未制止雲容的行為,而是拉住越女,低聲道:“師妹何時對這位小兄弟如此上心了,他是為救四師妹才得罪了宗主,此時四師妹出面是行而有文,此刻師妹你妄加出手,怕是隻會越添越亂。”
越女神情黯淡,頹然低頭。
劍主羽一劍成殺,無形的劍尖頃刻而至。
百里安面容沉靜,且退半步,正欲架起防禦之勢,四周的風息再變!
耳側忽然聽聞到了一個極致細微卻帶著幾分隱忍壓抑的急促喘音,風輕拂撩撥起幾許清寒幽香。
百里安漆黑的瞳目中開出一盞並蒂紅蓮,細看之下,卻是一蔟漸燃漸熾的炎火,嬈燒搖曳般地一朵火紅蓮華烈烈綻放。
並蒂紅蓮在虛寒的空間裡發出獨特的綻放之音,將風牆輕柔撕裂,花蕊兩至傾燒,劍主羽手中遞送而來的劍鋒將那紅蓮攪碎,隨之而來的,是一柄實質的寒鋒銳劍,與氣劍相擊,鳴出天雷劫火之音!
散逸的劍意與靈力掀起一片巨大的能量罡風。
雖說劍主羽境界更強,修為更高,可畢竟手中氣劍無形,而對方手中所執掌之劍,乃是源自九經神岸偉力中演化淬鍊而成的極品仙器:斬情!
襲殺而來的氣劍寸寸炸裂,化為無數柳絮般的氣流,拂過她雪白的衣襬,在她臉頰間擦除道道鮮紅血痕。
一片紅蓮火光中,蘇靖一襲白衣如渡金焰,傲然挺立,衣袍腰帶獵獵揚舞,自百里安的角度看去,女子側面如精雕玉琢,染著一絲血意,如瓷器裂紋,淺淺光暈模糊了她的眉眼,更加增添了幾分神秘清冷的美感。
“是你?!”看清來者面容,劍主羽似乎極其震驚,鮮紅的血珠自他掌心滾滾而落,他目光愈發冰冷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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