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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局面,一環套一環,實在是太過於出人意料,怕是連宗主都失算了。
這隻小鬼的能力,顯然是處處剋制針對於她的。
靈脈被封的她,在這樣的鬼物面前,根本毫無還手能力。
眨眼之間,那小鬼乘勝追擊,瞬間撲到了雲容面前。
噬人的鬼氣足以斃命!
光是被迫吸入幾縷陰黑歹毒的鬼氣,就讓心臟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鬼爪陡然攫緊,疼得她呼吸一緊,視線都隨之變得緊窄模糊,意識昏脹眩暈。
雲容雖不打算坐以待斃,但卻發現自己也無力更改眼下這個絕望的事實,她甚至連反念護劍咒毀去洗雪劍劍魂的能力都沒有。
可是,在屋內裡的兩人一鬼都未意識到,這裡還有一隻貓。
一隻茸茸爪子從旁伸了出來,帶起她的視線,在那粉嫩柔軟的肉墊裡,探出五根鋒利的利爪。
爪縫間還勾著從她衣料間帶下來的銀絲線頭,看著有些滑稽,有些可笑。
那隻勾著線頭的短小爪子落在她的視線裡,開始變得修長有力,指節分明,指腹溫潤。
肩頭微沉,那隻手穿過她的髮絲,替她擋下了八方風雨,一身殺劫。
再然後,雲容模糊的視線再也無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片混亂之中,她依稀聽見鬼童淒厲憤怒的嚎叫,臉頰濺來一捧溫熱的液體,微甜的猩意散於鼻尖,她意識徹底昏沉,陷入黑暗。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雲容再次醒來時,她已經不在那間小木屋中,而是躺在微溼的土壤地間。
臨身處是一片夜湖,被夜色映得幽藍的湖面淡淡起鱗,蟬聲陣陣,煙籠寒水月。
雲容撐起坐直身子,頭顱一陣鈍痛欲裂,她調息片刻,肉身的冗重感散了幾分,眩暈的意識也漸漸凝實。
靈臺漸穩,意識漸歸,雲容第一時間是去摸自己的左肩。
肩上空空如也,桃花早已不再。
雲容呼吸一緊,眉心不由慢慢隆起,不顧身體的虛弱,正要勉強起身。
“是在找我嗎?”這時,一道宛若朗風清淨的嗓音自身側傳來。
那聲音,雲容再熟悉不過了!
她猛地轉身,反應極大,不可置信地看著桃樹下的少年。
月影餘暉透過樹縫把冷光影灑在他衣襟上,風吹樹搖,花絮落滿身,他英俊得驚心動魄。
他站在樹下微笑,看著雲容,忽然抬起右手做貓爪撓人狀,嗓音乾乾淨淨地喵了一聲。
雲容身體狠狠一震。
百里安緩緩走過來,在雲容面前蹲下身子,又故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師姐這取名的本事當真是有失水準,桃花桃花,哪有男子取這般俗氣的名字。”
雲容表情有些空白,似是還沒反應過來:“師弟???”
更要命的是,她的師弟竟然是桃花?!!!
雲容透亮的眸光緊緊盯著百里安,他身上就僅著了一件薄衫,還未完全人形化。
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還支在腦袋上,身後還垂著熟悉的貓尾巴,正在地上滑來滑去。
那毛色,顯然就是桃花!
雲容好不容易平復的眩暈感又變得強烈了起來。
她揉著眉心,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動:“師弟你怎麼會這副模樣來到小舟山中?我竟半點都沒瞧出來?”
說著就已經忍不住想要去摸他腦袋上的耳朵。
桃花貓就是師弟,師弟就是桃花貓。
難怪從小到大一向狗不疼貓不愛的她忽然就被一隻小野貓給賴上了。
日日夜夜地黏著她,變著法給她搗騰好吃的。
你見過哪家貓吃小魚小蝦還會先烤熟了再下嘴兒的。
感情原來一直都是她的師弟?!!!
怪不得醉酒的德行都是如出一轍!
百里安笑著壓住她胡亂摸的手,他看著她,認真說道:“師姐,眼下我可是有九條命的貓兒了,不怕你的劍。”
雲容摸他腦袋的手驟然一僵,她面上笑意散去,臉變得極其嚴肅:“你什麼意思?”
百里安道:“師姐先彆著急,我的本體真身不在這,眼下你看到的不過是我的一具身外化身而已,我藉以蓬萊秘術,煉出這具九命貓化身,可成為你的新劍靈。”
九命貓屬於妖族,用以銘煉劍靈,再適合不過。
而九命貓早已在人間絕跡,只存在於書冊記載之中,百里安藉以書冊記載中關於九命貓的種種資訊,瞭解了其身的妖體結構,妖魂妖脈在體內的分趨走向。
最後在利用改良般的偷月換日術推演虛化出一隻新的九命貓,以分魂入虛化實,便養出了這麼一具九命的身外化身。
只是這九命的能力,只是針對於這化身,對於本體倒是無用。
但百里安並不覺得遺憾。
雲容眉目漸冷,面上並不見有如何開心:“成為劍靈,必先身死而入器成靈,即便是身外化身,你若要想成為我的劍靈,那便意味著要先經歷一場死亡,怎麼?師弟你是想要我親手殺了你不成?”
“我並不畏懼死亡。”百里安輕聲說道:“我只怕……你嫁給我以後會受到委屈。”
極輕極輕的一句話,不帶任何重量,卻讓雲容感到心口彷彿被重擊了一下。
看著近在咫尺的清雋眉眼,她腦中竟是頭一回陷入空白迷茫,不自覺咬緊了唇瓣。
在這深遠的長夜下,前後無人湖畔邊,雲容竟是生出一種自己忽然被人寵溺到了的心情。
可他是師弟,是被她親眼看著從贏姬娘娘腹中出生,一眼一眼看著長大成人的師弟。
她大他近六十歲,這個年紀在凡間都足以當他奶奶了。
即便成了親,雲容在內心深處始終是將他當做晚輩照顧看待的。
可這一刻,她卻忽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絲夫君的感覺。
不過,成為她的夫君,就要給她殺死……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雲容眉頭緊鎖起來。
百里安笑了笑,道:“師姐其實不必為難,如今眼下這形勢,你只需為我銘刻,我便是你的劍靈了。”
說著,他慢慢拉下衣襟,只見那深色薄衫下,被鮮血濡紅大片,心口處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洞穿傷疤,裡頭只剩下半顆微弱跳動的心臟。
終於,他面上強打的精神一點點地頹敗了下去,眼底覆上了一層灰色死意。
他卻仍自笑著:“初次化靈,此身還未長成,還只是幼妖形態,如今我力量有限,暫且鬥不過那鬼童。
為今之計,唯有師姐收了我,銘煉劍靈,召回洗雪劍,方可打敗鬼童。”
雲容看著他胸口前那鮮紅的貫傷,身體陣陣發寒,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臉頰光潔乾淨,並未沾染到半分血跡,看來在她昏迷期間,便被他擦拭乾淨了。
“師姐……”百里安輕聲道:“此山凡人何辜,若那小鬼不盡快伏誅,這裡的人怕是都要殞命在它的鬼氣吞噬之下,如今這是唯一的辦法。”
雲容聞言眼睫微微一顫,終是沒再說什麼,她眸光幽澈,目光灼灼,緩緩抬起一隻手。
百里安立即會意,俯身輕吻她的指尖,宛若在完成某種神聖的儀式。
她指尖清亮起來,散發出宛若星芒般的銀白光輝。
“抬首。”雲容輕聲說道。
野林清幽,桃花碧湖,風吹著她的袖口,手腕間隱隱露出一點極白的顏色。
百里安依言抬首,清冷的指尖覆落,眉間宛若被薄雪覆蓋。
天地規則在靈臺之中閃現,靈契成立。
下一刻,百里安只覺靈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光霧形成的劍胎,冥冥之中,那劍胎似與遠處不可見的洗雪劍契合大道真理,多出了一種奇妙無法斬斷的聯絡。
睏倦之意如潮海席捲而來。
百里安卻清楚,他是在經歷著一場死亡,體溫被夜野湖風帶走,他雙眸漸漸無神。
隨著雲容的手指自他眉心離開,他生出一種靈魂彷彿隨著那隻手被一同勾離出體,不再屬於自己。
他緩緩倒下,雲容動作輕柔地接過他冰冷成灰的身體。
良久,她緩緩抬首,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點銀色劍芒。
周身黑暗的夜晚裡,魂火如流沙匯聚,在這個世界裡劃分出黑白分明的第三種絕色。
雲容自湖畔緩緩起身,面上微微拂風,被周身銀白魂火揚起的裙裾,如水面漸生的漣漪。
墨髮青絲在風與流火之中翻飛不絕,偶有絲縷遮掩了翦水般的秋瞳。
遠山狼嚎起,風過樹葉的沙沙聲幽幽嗚咽聲,彷彿稚子幼童哭泣。
黑暗中,一雙鮮紅如血的眼睛低伏窺伺而來,它口中流著摻夾著鮮血的涎水,森幽地張看著四面八方。
最後,它的目光終於緊緊鎖定在了雲容的身上。
它在黑暗中失去了蹤形,唯見鬆軟土壤間印著淺淺的足印。
陰風掠耳,沾染煞氣。
雲容立而不動,頭頂上方的月光忽而稀薄,被漆黑如霧的鬼氣吞噬,如影子般的怪物當頭朝她張咬,滿口的怨氣足以腐骨融魂。
鬼在身後,劍亦在。
雲容一身靈脈被封,身體就像是被上了一把沉重的鎖,無法調動體內分毫靈力。
可是當她完成銘刻的那一瞬,她與自己的劍靈異身同心。
劍靈就宛若一把新煅的鑰匙,足以開啟洗雪劍的劍封。
幾道銀白的劍火浮現周身,她伸出手,低沉喝道:“伏以,鎮明!”
周身宛若磷火般微弱的劍火熊熊燃燒,磅礴至極的劍光點亮湖野。
雲容的右手探入詭黑森森的鬼氣之中,濃郁的鬼氣被劍光破散,她握住洗雪劍的劍柄,撩天斜斜斬出一劍。
劍火燃燒了不知多久,湖畔樹下忽然響起一道恐怖的撕裂聲。
雲容周身銀白劍火銀輝宛若風止沙停般垂落。
洗雪劍不知何時出鞘,熠熠的劍鋒宛若幽夜裡的秘雪,銀沙般的劍光流繪在她的劍下,緩緩化為一隻渾身散發著魂火光芒的白貓。
豎瞳水藍,幽如明珠。
小鬼殘破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渾身動彈不得,身體被斬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洗雪劍的劍鞘緩緩從它身體缺口中滑落出來。
雲容拾起自己的劍鞘。
劍鞘輕挽,虛弱垂危的小鬼被迫化為一道陰霧,被納入劍鞘之中,天地鬼氣盡散,自此恢復清明。
“沙沙……”
這時,雜草叢中,傳來細微的動靜。
雲容舉目望去,只見是那日在棗樹下所見到的那個孩子。
他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雲容,面上哪裡還有那日的輕蔑不屑,眼睛裡閃爍著崇拜的小星星。
“姐姐,你是仙女嗎?”
雲容收劍蹲下身去,抱起地上的貓兒,放在懷中,似笑非笑地看著神情激動的小孩:“不,我只是個懶婆娘。”
想起曾經說的混賬話,小孩的臉飛快地紅了。
收服了小鬼,折回榮家村的後,那名黃姓符師已經橫死村頭了。
夜半三更,村口卻是圍滿了人,每家每戶的村民幾乎都被驚動出來。
曾大嬸臉色慘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她身邊幾人圍著她不斷詢問發生了何事,不能理解法術高強的黃大仙怎會好生生地橫死在了這裡。
流雲風捲,劍清鳴。
就在眾人惶恐不安,喋喋交流之際,一道劍光劃破長夜,如流螢箭矢劍氣颯沓降臨至村口。
站在樹下,滿園的桂花被風吹得亂舞,花香沁人心脾。
雲容御劍而下,衣裙捲風,冷塵飄飄,青絲曼舞,玉姿天氣度驚為天人,御劍南下的姿勢極優雅,冷月寒夜下恍如謫仙。
吵鬧不止的村口陡然安靜了下來,曾大嬸眉角俱震,狠狠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還是那個人整天無所事事,不是蹲在西牆看老大爺嗑瓜子下象棋就是臥在樹上吃棗兒的雲姑娘嗎?
怎麼看著比黃大仙還要像大仙?
雲容將手裡頭提著的小孩兒往他孃親懷裡一扔,宛若未察覺眾人震撼目光似的,提步進村,神情平靜地打量著慘死在地上的黃姓修士。
他的脖子被徹底咬斷,猙獰的傷口慘白,渾身精血都被吸乾了,看來是那小鬼下的手。
雲容輕嘆一聲,扯過村頭飄蕩的帆布,披蓋在他的身上,淡聲道:“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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