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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正走後,章越才知道,為何都古代大將都深恨似魚朝恩一般的人。
熙寧六年五月,熙州城經略府之中。
章越將蔡京等心腹幕僚都叫來,告訴他們自己與王中正翻臉之事。
此刻除了章楶在前線帶兵,沉括在岷州築城,章越叫來了所有幕僚。
眾幕僚們一陣默然,前方領兵大將與監軍鬧翻之事,對於二人而言都是非常不利。
宋軍還一直都保留著唐朝時官宦監軍的遺風。監軍躍居領軍大將之上的例子,竊權指揮,甚至逼死統軍大將,譬如郭解便是這般。更何況這王中正又是深得天子信任的人。
但見蔡京出面道:“翻臉的好,既是不和,何必委曲求全,倒不如鬧得聖上那去,如此也是個明白。”
蔡卞道:“大帥一直厚待這王中正,之前踏白城之戰時,軍中染疫。”
“其實我等已是處理及時,但王中正故意‘稱病’,大帥開恩讓此人在後方歇息。哪知這王中正不知感恩,繞過大帥與王君萬等將領往來,諮詢大帥用兵之事及軍中錢糧往來。”
聽了蔡京,蔡卞二人言語,眾幕僚們恍然紛紛大罵王中正。
其實走馬承受本就有收集邊將情報,並暗中將訊息透過密奏的方式稟告給天子,甚至刺探將領喜好,糾察一切不法之事。
而且邊將向天子彙報的文書都要透過走馬承受。
所以王中正可以扣押章越給天子地奏疏,當然章越若要繞開走馬承受,單獨向天子上札子也可以,不過這樣就扯破臉了。
一旦領兵大將與監軍二人向天子的進言各執一詞。天子就會判斷這兩個人,到底是哪個人在撒謊。
一般情況下,走馬承受是天子心腹,他的話顯然比領兵大將更可信一些。所以領兵大將都讓自己的奏疏透過走馬承受轉發給天子。
至於走馬承受給天子的密奏則可以不給對方看。
所以身為一名統兵大將,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天子那邊打了你什麼小報告,但你卻不敢說他的壞話。
但無論如何,王中正膽敢扣押章越給天子地奏疏,著實犯了他的大忌,這如何能忍?
就算沒有如此,王中正干涉指揮,在旁指手畫腳,還刺探自己的隱秘。因此連契丹都無可奈何的名將郭進最後屈死在一名宦官之手,也是可想而知了。
或許王中正可能覺得他沒有太過分之處,章越覺得已不能忍。
如今王中正已被看押,在天子沒有明示之前,這期間熙河軍政至少已為他一人獨攬。
這便是翻臉的好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好處,便是新的走馬承受或者是新的經略使抵至軍中時,天子就不會催破他攻打涼州府或是興州府。
這涼州府和興州府,數百里奔襲風險極大,且打住了也守不住。章氏兵法只有一招,那就是淺攻進築,這大縱深奔襲還是請霍衛這樣名將來辦,還有王韶也是擅於此道,可自己這等庸將實在是辦不到。
章越想到這裡道:“當務之急,需立即草擬一封奏疏彈劾王中正,至於王中正也會彈劾於我,便由著他去。不過此奏疏必須先他一步送到京中!”
“同時我還需致信給幾位相公,向他解釋此事,讓他們為我在官家那邊進言。”
這時候文及甫道:“啟稟大帥,這踏白城之戰已過月餘,但至今封賞與加官仍未下達軍中,我怕過久了,下面的將士們會有怨言。何況我聽說此事兩府那邊已是熟議過了,連冊封賞賜的使者也在路上了,卻不知為何至今遲遲不到。”
章越自是知道是什麼情由,王中正也是可以,居然在此事上作梗。
自己當初對熙河路眾將士畫了一個天那麼大的餅,如今卻遲遲不能兌現,下面官員和將士的怨念可想而知。
這對於自己的威信著實是一個動搖。
現在整個熙河路除了自己加為左諫議大夫外,沒有第二人升官或得到賞賜。
章越道:“我知道了。”
呂升卿,邢恕對視了一眼,章越能召二人來此,說明對他們毫不見外,所謂推心置腹也不過如此。
文及甫,蔡卞,呂升卿都會各自向他的父親,岳父,兄長寫信,告訴這裡的情事。
幕僚們有要做的事。
至於章越也要給天子和吳充寫信。
這時候吳充剛給自己來信,這是他升任參知政事後所寫。
信中也是告戒之詞,要他對新降的木徵等蕃人必須以兵威臨之,讓他討賊自贖,隨加以厚賞,如此便可為我所用,不會與董氈複合。日後討董氈也是如此。
必須厚待木徵,再以此招納董氈。
吳充的觀點與章越不謀而合,章越提筆給吳充寫信,這時候有人稟道:“何灌在外求見!”
章越這才意識到與王中正鬧翻後,已將此人晾在一邊已多時。
“末將見過大帥!”
章越抬頭看到不過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將領站在自己面前時。
他心底有些訝異不過卻不露聲色地繼續寫信,另一面問道:“你就是何灌?如此年輕,怎知在古渭屯田之事?”
對方道:“末將乃開封祥符人士,本是武舉出身,但後想不知天文地理如何為將,於是入國子監從於農學!”
章越不意對方是國子監出身,還是自己改革國子監以蘇湖教法,頓時改顏相向笑道:“原來你也是太學生,坐下說話!”
何灌得了章越允許,當即半個屁股坐在椅上。
章越道:“那你怎不去武學,反是去了農學?”
何灌道:“朝廷在熙河開邊,跟隨大帥不少官員都連獲升遷,不少太學生嚮往書生得軍功而封爵故而都去了武學。末將沒有門路,本是報了武學,最後只好去了農學。”
原來是被調劑志願了……
章越未料到還有這個緣故於是問道:“後來你如何到了古渭?”
何灌道:“末將被選為熙河從事,得到了王……王副經略使賞識,委之以屯田之事……”
章越心想此人也是耿直,毫不掩飾被王韶賞識提拔之事。
章越微微笑道:“王副經略真是慧眼識人,我不會因此介意。我記得唐時黑齒常之在河湟屯田達五六千頃,最盛時收百萬石以上,而你能在古渭屯田五六千頃,有何手段可否教我?”
何灌道:“末將不敢當,這古渭至渭源乃渭水河谷,附近都是良田,只是蕃人賤土貴貨,不善於耕種。”
“然而我們漢人卻是貴土賤貨,故而我以錢貨向蕃人易田,又在河流湍急處多建流水磨,以磨面之方便與蕃人多換些糧食,我看過渭水河谷當年是可以種植秈稻,還有不少漢唐留下的故渠,末將加以修葺一番,故而便有……”
何灌一面說著一面觀察章越的臉色,卻見對方始終在寫信,不知有沒有在聽?
聽得自己停頓時,章越卻道了句‘接著講’。
何灌則繼續說下去,他定了定神將自己的心得都稟告給章越。
章越把筆一勾將給吳充的信寫完後,對何灌道:“極好,極好,你所言蕃人貴貨賤土,漢人貴土賤貨,我深以為然。”
“你用流水磨給蕃人磨面與蕃人交易糧草此舉……”
頗有手工業收割農業的架勢。
章越頓了頓對何灌道:“你有這等的才幹,我豈能讓你埋沒,來我幕下吧?”
何灌一愣,章越此來將他升官或貶官他都不意外,但沒料到卻是讓他為幕僚。
何灌遲疑了片刻道:“謹遵大帥之命。”
次日章越累了一日正欲躺倒塌上歇息,這時候汴京五百里加急軍報抵至。
章越一看是天子下書給他與王中正的,原來秦州宋夏兩邊談判陷入僵持,天子要章越的熙河路兵馬擺出包打蘭州的架勢,並且必須以兵馬排程配置繪成陣圖送入汴京。
另外詢問進兵興州或涼州府的籌劃是否辦妥。
章越一看頓時皺眉,眼下自己根本不想打這一戰,但官家卻催著熙河路的兵馬。不說之前踏白城大捷的賞賜都還沒下來,僅眼下而論,大戰之後兵馬疲憊,各方面的準備都不成熟。
還有陣圖入京是怎麼回事?天子要千里之外遙控戰局嗎?
下旨微操將我的捧日軍神臂弓兵馬向左側移動五十步?
這簡直是搞毛線啊,章越心底大吐槽。
章越想到這裡,也是毛了,剛打完青唐,又打蘭州,哪有這麼用兵的?
章越連夜召幕僚們商議,這既是集思廣益,博採眾長,同時也是章越對幕下的一等考驗磨鍊。
章越也會手把手地教幕僚們如此考慮問題,學習體會他做事的辦法以及學問。
乍看眾人是幫章越想辦法,最後自己也都得到了鍛鍊。
何灌初進章越幕府便覺得新鮮,章越與他的幕僚之間,既似師生,也似上下級,而整個群體之間,眾人也是各司其職,各盡其力。
難怪普天之下多少人想要追隨章公,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說其他,僅是從他幕下被舉薦為知一州一縣的官員就不少,他日說不定還有一方之任。
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
何灌想到這裡,覺得能得到章越青眼加入這個幕僚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他日經過這一番磨鍊,自己遇事必定是更加遊刃有餘了。
於是幕僚們連夜商議出了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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