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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曾布上門拜訪,章越照例稱疾沒有見。
不過曾布卻交給他一封書信。
書信裡曾布轉達了中書的意思,章越看信曾布的信與其人說話一樣囉嗦,絮絮叨叨的話很多。比如問詢自己身體如何,以及自己兄長曾鞏的近況等等。
最後曾布轉達了中書的意思,也就是王安石的意思了。說章越之失並無大過錯,無需罷職,讓自己先外任,等積累經驗後再返回京師任官,到時候還要重用的意思。
章越看了信後,大為驚詫,這是王安石說話的口吻麼?曾布有沒有轉達清楚?
呂公著,司馬光,範鎮等等那麼多官員貶官罷免,他王安石都沒有說過什麼話,甚至挽留的話也沒有說一句。
呂公著,司馬光與他王安石什麼交情?而自己與王安石又是什麼交情?
自己還剛掃了王安石面子呢。
王安石卻勸自己不可罷職,日後還要重用,這是介甫的性格嗎?
這不對頭啊!
但是曾布這個人對王安石忠心耿耿,又不是個說假話的人,應該這封信有七成是真的。
那麼自己是不是可以外任了?
章越看了信後,琢磨了好一會。
被削三官後,對於一般官員而言,肯定是完蛋了。
本官的升遷採用的年資制,三年一磨勘,三官就是三級,等於九年時間白耗,在仕途上原地踏步。
而且治平三年九月後更是改為四年一磨勘,這更是要了命。
不過對於章越而言,三級影響不大。
因為他的待制,別人三年升一階,他則是三年升兩階。而且他是特旨升遷,升官的速度更關鍵是皇帝的心意,不必理會政事堂和吏部的意思。
而且知制誥後,俸祿也不看本官支取。
但是本官畢竟決定了官員的資序,本來以章越級別外放最少是知州,若不考慮任地方官的經驗,那麼轉運使也是可以的。
但因為是被貶的緣故,知州應是沒有了。
比如蘇軾因被謝景溫彈劾販賣私鹽,即便是已經確查沒有證據的情況,蘇軾外放也只是授杭州通判。
官家本來要給蘇軾一個知州的差遣的,但中書卻認為不可,而是擬蘇軾為潁州通判,官家看後覺得潁州通判不好,改了杭州通判。
宋朝地方州府高低,分別是四京府(如開封府),次府(鳳翔),都督府州,節度使州,防禦使州,團練使州這等。
杭州是都督府州,潁州則是團練使州,都督府州的通判自高於團練使州的通判。
蘇軾如今是太常博士,本官只比連降三級的章越低一階如此。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蘇軾在熙寧七年本官為祠部員外郎時才出任密州知州。
看了蘇軾的差遣,章越心想王安石讓自己外放,那麼意思也是差不多讓自己出任通判。
若要作郡出任主官,肯定要有左貳官或幕職官的經驗,不可能跳過副職經歷,直接讓你擔任一把手。
而且剛接手知州,都是讓你先出任一個防禦州或團練州的知州幹起。
故而正常外放的經歷,通判兩任,才能升知州。
可知官家還是器重蘇軾的,授杭州通判一任後,下一任至少為知州,而授潁州通判,下一任則只能為大州通判。
以往章越是級別太高,出任知州都綽綽有餘,但如今抑授通判倒也符合被貶的身份。
若是王安石讓自己外任,那麼自己可以出為大州通判。
不過若依韓絳之前所請往宣撫使任職,若授宣撫使判官,資歷地位肯定是高於大州通判了,但是韓絳去是要執行橫山攻略,與章越本意不合。
章越正考慮是不是與曾布回信,這時候韓絳卻親自上門了。
其他官員章越可以不見,但韓絳是參政,副宰相是也,哪裡能拒之門外。
章越還得‘強扶病體’出迎。
韓絳笑著道:“聽聞度之病了,本早待看望,見你氣色不錯,我就放心了。”
章越厚著臉皮道:“前些日子還病得不能下床,如今經過調養總算好了些許。”
一旁陪同章越見客的李夔不由偷笑,章越哪裡有病,頓頓飯都能吃三大海碗,還似發福了些許。
韓絳略有所思地笑道:“是啊,心疾有時候更勝於身疾。”
說完二人坐下談話,一旁童子各自給二人奉茶。
韓絳道:“今日朝堂上,我已向陛下請纓出任陝西與河北宣撫使。”
宣撫使向來是由執政大臣出任,地位要高於地方安撫使,一般是統御數路兵馬。
韓絳與章越轉述今日朝堂之事,原來王安石和韓絳都有意出外領兵。
王安石說自己沒有領兵的經驗正合適,韓絳卻道:“朝廷如今變法倚重王安石,自己則無所謂。”
王安石道:“不,朝廷如今倚仗的是韓絳。”
兩人謙讓了一陣,最後還是定下韓絳領兵。
韓絳道:“廟算上官家認為勝算很高,我師討伐夏賊,是以順討逆,以眾攻寡,以大敵小,以官家明聖當十歲孤兒,如此勝負之形已決,故而決意大兵直髮橫山!”
韓絳說完看向章越的神色,章越明白自己的勸阻還是沒有成功,官家是鐵了心的要與夏人決戰於橫山。
章越默然點點了頭,沒有說話。
韓絳知道章越心底的失望道:“度之無妨,我看此番奪取橫山,勝算不小。這一次出京陛下還出空名敕牒三十、宣徽院頭子以及未名告身一百等等。”
章越聽了這話問道:“陛下,此番廟算討伐夏人的策略,是重用蕃兵蕃將為前鋒麼?”
韓絳見章越見微知著很是高興言道:“度之不在廟堂上商議,但卻如耳聽目睹一般,正是如此。”
章越道:“我只是想起當初范文正公督軍西北時曾言,李元昊巢穴雖在河外,但河外兵其實並不善戰,唯獨橫山一帶蕃部,人馬精勁,習慣戰鬥之事,每當西夏犯邊必有前鋒和強兵。”
“之前朝堂上大臣商議論兵不修,民不整,如何能出兵伐夏,故而陛下擔心西北兵馬不足以為之,故而重用蕃軍。這才讓相公拿著告身往西北去,想必是大授官爵,令蕃人輸誠於我。”
韓絳道:“不錯,若是橫山蕃部都能效彷綏州嵬名山兄弟率卒內附之事,何愁橫山不定。此番西征呂微仲(呂大防)曾與我道,罷西夏歲賜,遍賞西北諸軍,募集蕃將中能征慣戰之人。”
“不過此事為介甫反對,但官家與文樞相都是支援。”
章越道:“可是兵不精,將不勇,求以千里之外勝敵,自古未有。若是蕃軍可用,慶曆時早已用之破敵。我漢唐之時,都是募良家子弟為軍,而不用州郡舊兵,如此轉戰千里,同心一志,同仇敵愾,方能破敵成功。”
章越心想,韓絳這還是犯了倚重蕃人的毛病,老是想用歸化球員,但以往來說霍去病,李績破匈奴,突厥,雖也有用蕃軍,但本身漢軍的戰鬥力很強,這才是根本。
韓絳認為州郡舊兵不可用,一意重用蕃軍伐夏,一戰奪取橫山。
章越說了實話,但韓絳也沒有不高興道:“微仲之前與我也是這番話,不過誠然如此,但是廟算已定,到時候以步步為營為上,蕃軍不服便將之打亂,再以漢將馭之便是。”
頓了頓韓絳道:“呂家為藍田望族,又是張載的學生,我已準備讓微仲與度之出任宣撫判官,你以為如何?”
章越道:“相公有微仲足矣,我沒有治軍經驗,便是去了,也沒有施展餘地。”
韓絳道:“度之,如今我正要依你為臂助,你何必辭之?”
章越道:“韓公,我並非不願助你一臂之力,而是我有個更好的人選推舉給你?”
韓絳問道:“哦,何人?”
章越道:“我薦人向來舉賢不避親,此人是我的族兄,如今任京東轉運判官的章質夫(章楶)。”
韓絳聽章越舉人當即道:“好,我用了便是。”
章越驚訝道:“相公問也不問便用了?”
韓絳笑著點點頭道:“度之看人素有眼光,我從來不會懷疑。”
章越笑了笑道:“還有,若相公要諮詢陝西地方之事以及邊情,可問原州籤判蔡確!”
韓絳道:“善,我也一併用之。”
章越見韓絳從諫如流也是很高興。
章楶的軍事才能不用多提,而蔡確之前幫助章越整治陝西的分引所,積累的功勞下好容易才消了以往行賄的處分,升為原州籤判。
以蔡確的精明能幹,他來輔助韓絳還有什麼放心不過的。
這一戰應該也會給二人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吧,自己這大宋伯樂看來是穩了。
“那麼度之你自己有什麼打算?”韓絳問道。
章越道:“正要與相公商量!”
……
數日後韓絳西征,他的身份陝西宣撫使兼河北宣撫使,他設立幕府後,拿著官家給他的敕牒,自行徵辟幕府的官員。
韓絳首先徵辟的是度支員外郎,直舍人院呂大防為宣撫判官。
以李清臣為宣撫使司管勾機宜文字,以呂大防之弟呂大鈞為宣撫使司書寫機宜文字,京東轉運判官章楶為宣撫使司書寫機宜文字。
蔡確為宣撫使司勾當公事。
比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章楶與蔡確因章越的推舉早早的便登上了歷史舞臺。
至於章越則另有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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