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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惠卿知今日朝堂上可謂一敗塗地。
自己本欲打壓歐陽發,但卻被章越演變為了一場爭執,甚至最後打碎了花瓶將此事捅至了御前。
最後在庭議上,聽各人解釋後。
從官家,宰執,甚至王安石眼底,都可以看出眾人對呂惠卿潑髒水,打壓歐陽發的所為,都不認同,最後連章惇,曾布也看不過去了倒戈一擊。
呂惠卿本打算利用章越在贊成和反對青苗法之間反覆跳,正可以敗壞他的名聲。但御前這一鬧,頓時令呂惠卿計劃破產,反有了個公私分明,有情有義的評價。
最後章越在殿中官家要升他為知制誥,呂惠卿立即知道自己惹不得章越。
出門之後,呂惠卿便道歉認錯。
章越看了呂惠卿一眼心道,此人著實可怕,知道不能勝自己便立即求和不惜委屈自己。
伸手不打笑臉人。
章越想起郭子儀患病時,百官前去對方家裡看望,唯獨盧杞來見時,郭子儀讓侍妾退下。別人問為什麼?郭子儀說盧杞貌醜心險,若是侍妾見了一定會發笑,這樣的人若是得權,以後宗族無類也。
章越也不願與呂惠卿撕破了臉,自己如今官位比呂惠卿高,但外放兩年後回來就難說了。憑著呂惠卿深得官家與王安石二人信任,以及不次用人的風格,呂惠卿升官的速度肯定不慢。
章越對呂惠卿道:“吉甫,你我是君子和而不同,但青苗法之事我之態度如何,你也是明瞭的,王參政也是明瞭的。王參政曾與我道,有事私下來議即是,不可在外道一句。”
“故而我從未在百官面前言過青苗法一句不是,但是你今日這般說辭……非要我上疏反對青苗法,才可剖白心跡,表裡如一嗎?”
聽了章越的話,呂惠卿也知道是自己理虧。
自己再迫下去拿這一點攻訐,唯有逼著似章越這樣的官員紛紛公然跳反。
呂惠卿歉然道:“度之真不愧是君子,呂某實在是慚愧,青苗法確有不美之處,你我皆知,但這些可容日後細細再改。當今青苗法是新法一面旗幟,若是這面旗幟一倒,其餘裁撤禁軍,設審官西院,免役法之事,也就順勢而敗了。”
這裁撤禁軍,審官西院,免役法都是韓絳與章越的主張,若是青苗法一倒,這些政治主張也是無從談起,也將失去了自熙寧二年二月以來,變法派所取得的大好局面。
故而呂惠卿說別以為維護青苗法是幫了他與王安石,也是幫了你與韓絳,萬一青苗法一倒你們也別想好過。
章越與呂惠卿這一番交談,將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得清楚。
章越與呂惠卿也表示要暫時放下分歧,稍後二人也會各找韓絳與王安石將事情說個清楚。
臨別之際,呂惠卿一臉誠懇地道:“恭賀度之遷知制誥!呂某是衷心為你高興!”
章越道:“誒,吉甫以後前途遠在章某之上,日後外放之時還要勞吉甫在朝中幫忙說話。”
呂惠卿笑道:“當然,只要呂某能夠效勞的。”
其實章越是蠻羨慕呂惠卿的,因為有了官家,王安石同時的賞識器重,那正是他當初想走的路線。
歷史證明走這一條路線的呂惠卿,曾布,章惇那升官的速度就如同火箭一般,那什麼用人規矩,什麼出身資歷都不要講究了。
這好似軍迷們調侃,只要航空發動機夠牛,磚頭都可以飛上天。
可惜王安石當初沒有賞識自己,不過章越卻走了另一條路線,透過取得科舉高第,但仕途上的升遷卻也不慢。
這條路可能沒有呂惠卿,曾布,章惇那麼快,但勝在更穩一些!
章,呂二人又變得相談甚歡的樣子。
章越辭別了呂惠卿後,看到了正在不遠處等候自己的歐陽發。
“度之!”歐陽發有些歉意。
章越道:“伯和,你也看到了,身居朝堂上便是時時刻刻都是這般,危如累卵,稍稍不慎便是舟覆!”
歐陽發道:“我本有意留在京師為官,若陛下不廢除青苗法,我便死諫!但此刻知道自己……只求早早外放,到了地方為百姓一解倒懸之苦。”
章越暗笑,歐陽發這就是自承自己不是當官的材料,放在某電視劇裡活不過三集那等。看來歐陽發沒考中進士,也是一件好事。
章越道:“好了,不說了,你今日來汴京,我與你接風洗塵!”
“去哪?”
“找韓衙內!”
韓忠彥在韓琦去位後,召試館職被授予秘閣校理,如今在太常禮院任官。
他平日與同知禮院的陳睦往來頗多。
陳睦與章越,韓忠彥都是同年,他是嘉右六年的進士第二名,今年剛試館職,授集賢校理。
二人的本官都是秘書丞。
自韓琦去職後,韓忠彥便在京師中過著毫無人性的生活,那是夜夜笙歌。
其實似韓琦這樣的大功之臣,不僅官家不放心,百官也對他不放心。
被貶地方的王陶動不動便說韓琦今日要造反或是明日要起兵,反對青苗法最勐烈那會還傳聞韓琦要率‘晉陽之甲’來個清君側呢?搞得京師里人心惶惶。
之後韓琦主動要求去徐州養疾,避開嫌疑之地,官家是再三挽留。
而韓琦在外,韓忠彥留京的用意當然便是人質了。
韓忠彥身為人質去毫無人質的覺悟,知太常禮院後幾乎不怎麼去衙門上班,連點卯畫押也幾乎不去。
總而言之過著夜夜笙歌的生活,簡直不要太爽。
其實章越明白韓衙內情商真高,這也是避禍之舉,你太用心朝政之事,反而別人要以為你爹要你在京如何如何了。
故而官場上也沒有一個人批評他,御史們對韓衙內這樣的生活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不過這些年章越與韓衙內卻少了往來,因為章越忙,而韓衙內他比章越還忙。
二人關係卻更近了,衙內的妻子是呂公弼的女兒,章直娶了呂公著的女兒,二人平日不多話,遇上事了彼此打個招呼,都能鼎力相助那等。
章越,韓忠彥,陳睦,歐陽發聚在一處。
韓忠彥見了章越就笑著道:“好啊,度之,今日在廟堂上給了呂惠卿這麼大的難堪,真是為我出了一口惡氣。”
章越道:“你的訊息倒是得的快!”
韓忠彥微微笑道:“這汴京城中三教九流裡都有我韓忠彥的朋友,便是皇宮裡的事,白日裡不出兩個時辰,我便能知曉。”
章越笑了笑。
陳睦道:“度之如今知制誥,不僅是我等同年中第一人,也是蘇易簡後第一人,咱們去哪裡慶賀慶賀?”
韓忠彥大手一揮道:“這個我曉得,我來安排!包諸位一開眼界!”
章越突然覺得帶著歐陽發來見韓忠彥是一個錯誤。
好比一個整日好好學習的人卻與整天逃課抽菸的人混在一處。
幾人到了地頭是一間看得不起眼的四合院子,先是上了幾樣家常菜蔬。章越便與韓忠彥,陳睦問起了一眾同年們的近況。
韓忠彥笑了笑道了幾句,在嘉右六年的同年之中,韓忠彥便是真正牽頭聯絡的人。
說到了一半,但見一位半老徐娘的美婦進來敬酒。
章越等人都起身飲了一杯,然後看著這名美婦將雙手便按在了韓忠彥的肩膀上。
韓忠彥指著章越道:“我這位今日新拜了大官!今日需好好照顧他!”
這美婦目光一亮道:“大官人的朋友非富即貴,我哪裡敢怠慢,這位客官眼生得很,不知如何稱呼?”
章越輕咳了一聲道:“我來逛逛而已!”
美婦含笑道:“明白,明白。”
隨即眾人吃了差不多了,章越道要回去了,韓忠彥哪裡肯,當即拉著章越從這小院後門一出到了一處窄巷間,走了十幾步的路,便見得一出凋梁畫棟,綠窗朱戶的所在。
門前也不閉戶,就是挑著竹簾子,影影綽綽的但見倩影移動。
章越此刻有些心猿意馬,便被韓忠彥,陳睦二人推了進去,一挑開簾子但聞一股極好聞的奇香,盈盈繞繞地纏在鼻間。
章越負手打量,卻見這一處閣院,左右都掛著名家字畫。章越看見其中一副是自己的手跡,確為真跡無疑。
至於起座之處,皆是金絲楠木的小榻,坐褥也都是上等蜀錦所織的錦繡。
幾名侍女挑簾走出,向韓衙內欠身行禮。
韓衙內笑道:“李,陳兩位娘子在嗎?今日需招呼我兩位朋友。”
章越看了僅是幾名侍女便已是姿容上等,不知這兩位娘子又長得如何?料想見一見也不妨事。
幾名侍女當即分別引章越與歐陽發從左右兩側的樓梯上樓。
章越跟著侍女走到了二樓,這裡是一處小門。章越微微推開門,正欲往裡走,卻突見一人迎面朝自己走來。
這一刻章越臉色鉅變,趕忙反手合門,轉身迅速下樓。
韓忠彥,陳睦看章越去而復返都是驚訝,章越與二人一句話也不說即快步離去。
韓忠彥,陳睦一臉茫然,知機躲在一旁。
過了片刻,但見一名女子依偎一位錦衣老者走下閣樓,這老者不是他人,正是當今三司使吳充!
韓忠彥,陳睦見這一幕,不由一併捧腹大笑。
而這時歐陽發走下樓來,恰好打了個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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