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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彥博的意思並不是贊成官家超擢章越,只是說待制這官職可以援引王獵的例子。

官家卻聽得文彥博另一個言下之意,於是合掌道:“王獵並非進士出身,尚可拜待制,那麼章越是狀頭兼敕頭,日後拜待制,甚至翰林學士,也不過是早幾年晚幾年的事。”

“那便這麼定了。”

文彥博與曾公亮對視一眼,官家要鐵了心要給一名官員升官,簡直什麼理由都可以。

說來也是,章越身為狀元遲早是要升待制,你非要在這裡卡著人家,得罪了怎麼辦。以後他官大了給自家後人穿小鞋怎麼辦?

便只好先這麼辦了。

在旁修起居注的陳襄聽得是一陣陣的高興,為自己這學生著實感到欣慰。

不知不覺章越的官位都在自己之上了。

曾公亮與文彥博走出殿外,卻見一旁的呂景臉色蒼白至極,手直捂著胸口。曾公亮立即命一旁的內宦扶著呂景離開。

曾公亮看著呂景離去,嘆了口氣道:“文公,方才在殿內官家在興頭上,我是不便相勸,但文公為何不勸?”

“你家六郎與度之是姻親,你在官家面前辭了,是當不了干係的。”

文彥博心道,不熟的當好人,熟的當惡人,你曾公亮真是打好算盤。

文彥博撫須,悠悠然地道:“曾公說得是,僕記得當初韓魏公為昭文相時,先帝欲舉蘇子瞻知制誥,蘇子瞻時出自韓魏公門下,但韓魏公便是不許,先帝又欲舉蘇子瞻起居注,韓魏公再不肯,最後舉蘇子瞻館職,韓魏公言必先試而後命,方才許了。”

“想想看韓魏公這風骨,老夫真是遠遠不如呀。”

曾公亮聞文彥博之言臉都氣青了。

這哪裡是文彥博不如韓琦啊,這分明是在說自己不如韓琦。

你曾公亮咋就這麼慫呢?不敢如韓琦當年那樣和先帝爭呢?

就這樣還整天想將韓琦取而代之?

就這樣想為昭文相?

難怪官家會想讓富弼回朝。

曾公亮化解了情緒,呵呵笑了兩聲道:“是啊,難怪朝野提及韓魏公,富鄭公名字皆是交口稱讚,僕怎麼能及的萬一呢?”

文彥博提韓琦,曾公亮便提富弼。

至和二年時,文彥博,富弼一併拜相,當時百官皆以得人相慶。

當時文彥博是昭文相呢,富弼還是你的副手,如今官家寧可調富弼回京出任宰相,也不用在樞密使的文彥博,由此可想而知了。

咱們倆誰也別說誰。

二人你暗中我一刀,我暗中射你一箭,大家扯了個平。文彥博這時道了句:“話說回來,怕是富鄭公與王介甫難相和啊。”

曾公亮道:“言之有理。我看到時候為難的怕是富鄭公啊!”

文彥博不由停步。

卻見曾公亮指了指天道:“文公看不出麼?官家與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

文彥博聞言徐徐點頭:“是啊,這天下又有誰能與天爭呢?曾公見事明瞭,僕佩服之至!”

說完二人又笑呵呵地,邊走邊聊往政事堂而去。

至於虧得最慘的呂景,踉踉蹌蹌地被官宦攙扶著走至半路,突然一個腳下絆蒜,跌坐在地。

官宦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捶背揉胸的,好一陣沒緩過來。

至於孫覺方才觸怒了官家,早已是退出殿外,然後他在宮道上徘迴著很是不安,一直等到了陳襄出現這便迎了上去。

陳襄看著孫覺搖了搖頭。

孫覺滿臉漲紅地道:“老師,是弟子不爭氣。”

陳襄道:“我也沒怪你的意思,只是你這性子在汴京作官太容易得罪人了。”

孫覺道:“老師說得是,學生好易,常以是行已,用之立朝立身,或進或退,或語或默,或從或違,但如今…方知吾易學未精。”

“他日求個外任,早早出京去吧。”

陳襄道:“你也莫過於責己,凡事過猶不及,你不過沒有按照中道而行吧。”

陳襄道:“不過你也不用灰心。”

孫覺看向陳襄詢其情由。

陳襄沒回答,他知道官家要召富弼回朝了。

如今的集賢相曾公亮威望不足,必然是富弼回朝撫政,到時候有富弼在,必是能規勸住官家,孫覺到時候說不準能出頭。

陳襄對孫覺道:“你去見一見度之!”

“怎麼?”

陳襄一臉高興地道:“你師弟要升官了,你去賀一賀,不過不要說他升官的事,以後遇事多與你師弟商量,他可比你辦事穩重多了。”

孫覺聽說章越要升官了不由大喜道:“師弟竟有這般喜事,好好,我這便去!”

孫覺轉身要走,給陳襄叫住道:“是了,也切記莫要透露是我說的。”

陳襄身為官家身邊人,當然懂得不可洩露禁中語。不過章越除拜這樣的好事,自己不說肯定也會有人稍稍透出些風聲。

章越知自己被彈劾後,知道這事小不了。

呂景是侍御史,他彈劾過韓琦,歐陽修,章惇,無一例外的都成功了。

章越一面考慮如何寫自辯的奏疏,一面心想如何應對,是不是要去打聽打聽訊息?

章越坐在天章閣時,卻沒發覺胡定已是入內了。

胡定為天章閣勾當官,同掌閣事,而章越這般的館閣官其實不管天章閣的事,只需專向皇帝一人負責而已。

胡定一見章越立即給他收拾桌桉上擺放著文房四寶。

胡定是內內侍省的東頭供奉官,在宮中地位很高,平日裡本不該作這般下人的事。章越卻見胡定給自己幫忙動起手,心底有些蹊蹺。

章越問道:“我此番被彈劾,你可聽到什麼訊息了?”

胡定平日裡仗著訊息靈通都會與章越透個風,這一次卻一臉嚴肅地道:“什麼訊息,我一句都沒聽得。”

章越奇怪往日無所不知的胡定這次怎麼什麼都大聽不出。

“章正言這是你的印綬吧?”

章越看向自己桉上的官印,這是一會自己寫完公文要蓋印的,胡定怎對自己印綬感興趣了?

“怎麼?”

卻見胡定在旁仔細看了,然後意味深長地道:“此印著實是小了,配不上章正言你啊。”

宋朝官印一般是官越大印越大,章越聽了胡定的意思笑道:“何出此言啊?”

胡定微微一笑,一副胸中自有乾坤的樣子。

章越見對方神神叨叨的樣子,正待這時,孫覺入內卻見對方滿臉春風。

章越心想對方還不知自己被彈劾了吧,否則也不會高興得如此樣子。

“大師兄!”

孫覺笑了笑坐在章越的桉前問道:“寫些什麼呢?”

章越便將自己被彈劾的事情說了,自己正寫給皇帝自辯的奏疏呢。

孫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啊,是不必寫了。”

章越奇道:“為何?”

孫覺笑了笑,官場上升遷都是如此,只要沒有最後下旨,一切都有變數。萬一你提前說了,最後人家卻沒有出任,那不是邀功不成反而生怨了。

不過一般來說,官員升遷之前都有足夠分量的人會事先給你打個招呼,很少有官員會在不知情中突然得到了升遷。

唯一的例外,就是官家親自薦拔的官員,那麼這招呼也就無從打起了。

孫覺笑道:“如今你是簡在帝心,必會無事的,我看你還是不要寫了,今晚咱們一併去吃酒好了,我來做東,絕不讓你破費。”

章越笑道:“師兄有心。”

二人三言兩語,這邊有人官吏來傳話說讓章越往政事堂一趟。

章越知必是呂景彈劾之事,於是向孫覺告罪,然後前往政事堂。

這時候曾公亮與參知政事趙忭,唐介二人在政事堂議事。

得知章越求見,三人不由同時笑了笑。

章越入內後與三位宰執見禮。

章越猜想自己被呂景彈劾後,此來必是向政事堂解釋情況,同時也等候宰相的發落。

他確實是位卑言事,破壞了官場上的規矩,故而呂景彈劾自己也不是無的放失。章越雖依仗官家寵信,不怕被重責,但到了政事堂這邊聽訓還是要的。

章越一面見禮,一面察言觀色,從三位大老臉上揣測細節。

韓琦罷相後,中書人換了一撥,原先熟悉的歐陽修,吳奎,趙概先後離開,只留下曾公亮。

至於趙忭和唐介都是從三司使的任上新提拔為參知政事的。

趙忭,唐介的風評章越都聽過,特別是唐介對方可是連仁宗皇帝都狂懟過的人,可謂是眼底容不下一點沙子。

現在曾公亮與趙忭,唐介都是不苟言笑,自己看不出一些蛛絲馬跡。

趙忭開口道:“此番呂御史彈劾你的奏疏,你可知曉了?”

見是趙忭發話,章越鬆了口氣,若是唐介問話,那可就糟了。

章越答道:“知曉了。”

“可有何辭解說?”

章越本是寫好了辯疏,但想起師兄方才的提醒,於是答道:“下官無辭,確實是下官不是在先。”

曾公亮與趙忭,唐介對視一眼。

趙忭道:“你既無辭,即已是知錯在先了……”

當即趙忭薄薄地責了章越一番。

這一番批評之詞不痛不癢地,章越心底暗呼,難道是要輕輕揭過嗎?

趙忭責過後,曾公亮接過話去道:“度之也是年輕氣盛,失了方寸倒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別說你如今還不是待制,便是待制又如何敢在官家與翰林學士議政時輕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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