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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官家莫名之怒,章越不由吃了一驚,這也錯了?
韓琦,曾公亮二人面對官家這樣莫名之火,卻沒什麼意料之外。官家就是這樣的人,喜怒形於色,缺少上位者的城府與莊重。
換句話說, 咱們這位官家從來不裝!
打翻韓琦的藥碗,與宮人之流大談曹皇后不是,甚至還當著一眾大臣的面說,曹太后與我無恩。
對於大臣更是如此當殿罵過樞密使張升,赤裸裸地讓蔡襄辭去三司使之職,一點餘地不留給他人。
即便官家不願扒開南堤,也可說朕此事再考量一番, 但官家直接與章越道出自己的私心。
韓琦,曾公亮還未開口,御史中丞賈黯已是直接道:“官家,此非仁主之詞。”
章越還未說話,韓琦,曾公亮都不吭聲,沒料到替自己出頭的居然是賈黯。
章越想起歐陽修對賈黯的評價,言此人性剛直,卻思慮有所不至。
賈黯如何個剛直?
賈黯在仁宗朝時便已是硬骨頭。
到了今上時,官家要啟用王府舊臣周孟陽,王廣淵為左右,賈黯站出來說不行,官家說朕身邊沒有可用的人,賈黯言道,滿朝文武那麼多官員,你居然說沒有可用, 來教教你,如何選拔人才?
官家被賈黯說得面紅耳赤, 只能作罷。
官家親政到如今一年多了, 連一個王府舊人都沒得到提拔, 都是司馬光,賈黯他們強行按著。
之後濮議,歐陽修提出皇考之說,舉了劉秀和劉病已的例子,誰都知道歐陽修背後是官家的意思,但賈黯卻當堂與歐陽修對噴。
如今眼見官家斥責章越,賈黯亦是當殿指責,此非仁君所為。
氣得官家幾乎當堂暈厥過去。
“朕欲保姨母的墳塋,何錯之有?難道朕的一片孝心也錯了麼?”
賈黯道:“陛下沒錯,若是陛下為盡孝道,此舉當然妥當,但陛下若是為一城百萬黎民著想,則更不該如此。陛下如今你見這汴京大雨,難道一點也不知這是上天給陛下的警示麼?”
官家道:“不要再拿上天示警這套說辭,朕承運繼承大寶,自有天命眷顧,一場雨豈可言之。”
賈黯道:“陛下, 不僅是汴京,自陛下親政以來日有黑子, 江、淮之水或溢或涸。去夏霖雨, 涉秋不止。”
“京畿東南十餘州大水,廬舍盡覆,老弱流離,捐瘠道路,妻兒之價,賤於犬豕。今夏厲疫大作,彌數千裡,病者比屋,喪車交路啊!”
“如今汴京大水,就是因為簡慢宗廟,違逆天時,則水不潤下啊!”
水不潤下引自洪範五行傳,原文是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反正官家要認親爹,就是簡慢了仁宗,故而就是簡宗廟,故而大雨成災。
章越在旁瞠目結舌,本是他與官家的爭執,結果成了賈黯當殿數落昏君。
不過章越在心底點贊,罵得好!雖然他不喜歡天人感應之說這一套,但必須承認用來罵皇帝賊好用。
賈黯道:“陛下,此雨乃春旱夏熱之後所生,以往汴京從未有此大雨,這還不是上天的預警麼?”
官家被賈黯噴得無地自容,賈黯說完又朝韓琦,曾公亮看去又道:“如今二三執政,知官家為先帝后,阿諛奉承,違背經義,建兩統,貳父之說,故而才至七廟神靈震怒,天降暴雨,流殺百姓。”
章越看了都蒙了,賈黯真是剛啊,連韓琦,曾公亮也罵進去了。
韓琦大聲道:“陛下,賈黯狂悖,目無君父!”
曾公亮言道:“陛下,賈黯借大雨之事言簡宗,此為厚誣天人之言。”
然後宰執與御史中丞當殿吵了起來,雙方從天變扯到人事,卻遲遲不提及大水之事。
這時章越實在忍耐不住,向天子道:“陛下事親之情,令天下共知,但還請陛下以汴京百姓為重,速速洩洪,以免汴京城內成為一片汪洋。”
“臣冒死向陛下叩請,還望伏允。”
官家聞言黑著臉不說話,他就是不想洩洪南堤,怎麼章越就這麼不開竅?
韓琦道:“不如召都水監官員入對。”
官家同意了,不久判都水監韓贄上殿。
章越向韓贄說了來龍去脈,言如今半個汴京幾乎已成澤國,官家道:“章卿要扒南堤,但朕的姨母墳塋卻在南堤,韓卿你是治水之臣如何看來?”
韓贄聽說官家姨母的墳塋在南堤就順勢道:“臣以為只要保住黃河堤壩,則汴京將無礙,區區大雨洪水可以自洩,不必扒開南堤。”
聽了韓贄這言語,官家不由龍顏大悅道:“說得好,韓卿不愧是心繫社稷百姓,如此可保南堤百姓的數萬畝農田了。”
章越欲再度言語,被韓琦制止道:“既是韓判監都言語了,就這麼辦吧。”
韓贄看了章越則道:“章太常是判交引監的,何時竟懂得治水之事了?汝還是用心在本分事,不勞越俎代庖了。”
章越看著韓贄,再看看官家,韓琦最後只能道:“是臣多慮了。”
眾人一併退出。
賈黯一臉怒色當先出殿,韓琦曾公亮也是怒氣難當。
章越夾在中間,不知是去跟賈黯然還是去跟韓琦,曾公亮解釋,如此這個處境最後導致自己也很尷尬。
倒是韓贄笑著與自己言道:“方才殿上言語衝撞,章太常不必往心底去。”
對方在皇帝面前頂自己,私下卻來修好,章越道:“南堤之事還望韓判監再多考量考量。”
韓贄哈哈一笑不以為然地道:“省得。”
走出殿外,章越但見大雨仍是傾盆。
章越撐傘走至宮門外時,正遇見開封府長吏,對方問道:“如何了?”
章越搖了搖頭道:“辦不成。”
開封府長吏長嘆道:“這可如何是好?”
陡然之間,轟隆地一聲巨雷響動,劈得人都嚇了一跳。
宮門左右的人同時抬頭看向烏雲密佈的蒼天。
此刻東京鐵塔外,幾乎與塔腰平齊的黃河依舊奔流不息,渾濁的河水一邊又一邊地衝刷著堤案。
河丁巡卒正在河堤上巡防,以防止潰口的出現,不少用竹篾裹著的砂石被填充入河岸兩旁。
而黃河之下的半個東京城,如今都浸沒在水中。
到了八月三日這一天。
雨勢更大。
汴京城的地面上的溝渠,不但沒有排水,反而在往上湧水,一間又一間的屋舍在連日的大水浸泡下倒塌,百姓們發出了悲鳴之聲。
官家起床後,即聽說宣和殿殿後的井水正在往外冒水止不可止,甚至皇宮裡也開始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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