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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了三月,官家病情恢復似差不多。
眾官員們倒有些習以為常了。
至和年間時,官家病倒時,群臣上下無主,甚至開封府知府王素進宮稟告禁軍有政變的意圖。
之後官家數度病倒,大臣們皆有了準備,宮裡宮外也沒出什麼么蛾子。到了這一次官家病倒,因確立了皇子的緣故,加之有了韓琦這般強勢宰相,文武百官不如以往般六神無主了。
官家終於又康復,還主持了嘉祐八年的科舉,欽點了許將為進士第一人。
唱名後韓琦率眾宰執往東上閤門上拜表恭喜官家龍體康復。
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
許將登門向章越請教期集之事,章越明白許將這等寒門狀元的難處,當即借了他五百貫讓他好好籌備,還將同榜及第的範祖禹,沈括介紹給許將,讓二人入期集所幫許將的忙。
範祖禹是進士甲科入期集所自毫無問題,但沈括卻差了一些,他是第五甲是‘相甲’,但這個名次一般入不了期集所。何況沈括還頗為木訥少語。
但誰叫沈遘是章越的主考官,他出知杭州前去信給章越託他照顧‘族叔’沈括。故而沈括考中後,章越便替他安排了。
卻說沈遘治杭州時很有政績,打壓豪強,收攏士心。沈遘經常給章越來信,來信也就算了,信末總要問一句黃履的狀況。
章越有些納悶,沈遘到底啥意思啊?但章越還是在信裡告訴沈遘,黃履已是從福建老家啟程返回汴京了。
除了許將,範祖禹,沈括,嘉祐八年進士等於也給章越擴充了一次人脈圈。許將也請了進士第二名陳軒登門至章府拜訪,陳軒是建陽人士,也算章越老鄉。
陳軒還有一番恩典,進士唱名後要賜衣。陳軒的綠袍不合身,官家便親解黃衣賜之。陳軒在章越面前談及此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還有一人名為呂陶,此呂陶非彼呂陶,他是呂夏卿兄長呂喬卿之子,與呂惠卿也是堂叔侄的關係。呂陶及第後,便被呂夏卿,呂惠卿領到章府認門。
還有關景暉,曾鞏的妹夫……等等等。
不過最受章府上下好評的依舊是蔡京。蔡京並未攜什麼厚禮,後來多是空手上門以蹭飯居多。但蔡京勝在說話好聽,有什麼小事都順手你辦了,或有什麼難事找他商量都能給你妥帖的方案。
隨便說一句,蔡京的弟弟蔡卞如今正拜在王安石門下。
三月二十九,章越如平常入侍經筵所。
這些日子官家病情已是好轉,行走之際,眾官員們步入皇城時,也沒有前些日子的凝重。
章越這日輪到在秘閣值宿。
每逢秘閣輪值時,章越總要帶不少吃食與老吏一併夜酌。
這日自也不例外,二人披著厚氅圍爐對坐,一旁小爐子裡溫著小酒,大鍋還燉著鵝肉。
章越與老吏則擺開車馬下棋。章越下著棋,突然見老吏忽停下對弈的動作走出屋外。
章越道:“還未分勝負呢!”
老吏指著天邊道:“狀元公,你看天邊!”
章越走出屋外順著老吏的目光看去,卻見空無一物。老吏道:“方才有顆大星落了!”
章越道:“我倒沒見得。”
老吏道:“狀元公可信天人交感?”
章越道:“此未可知也。”
雖是三月,但汴京仍是春寒未去,章越覺得有些冷,但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隨即敲門聲起,老吏當即滅了爐火,趕忙前去開門,章越則落後了數步。
老吏朝門外問道:“何事?”
“侍直的學士,速速進宮見駕!”
章越聽對方的聲音帶著急切,甚至有幾分哭音。當即老吏開門,數道燈火朝崇文館門內照來。
“學士速速隨我進宮見駕!”一名小黃門催道。
章越稍稍遲疑,當即問道:“學士院可宣了嗎?”
小黃門急聲道:“已是去請了,章學士這邊請。”
章越見對方神情不似作偽,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刻也唯有點點頭道:“也好,在前帶路便是。”
幾名小黃門挑著燈行於深夜的禁宮中,章越自侍直後,從未被官家召對過一次。當然是官家年老精力不濟的緣故,要換了以往侍從之臣,常在夜中被召至宮中商議軍國大事。
但這一次突然的召見,卻令章越心底有等不詳之感。
這一晚夜空無月,天地晦暗。
及目所見的唯有宮牆上燃燒的庭燎,以及似巨獸蟄伏暗處的幽深宮闕,那一道道硃紅色的宮門便似巨獸的血盆大口一般,將過往之人吞噬其中。
庭燎夜風中抖動,章越心情忐忑地一路穿過數道宮門,經過垂拱殿門,再透過小門穿過垂拱殿後直往福寧殿,這條路因走得一次章越也是逐漸放下心來,直抵福寧殿時卻聽得殿內似隱隱有哭聲傳來,不少宮女內宦忙忙碌碌地在殿內外來回出入。
章越至殿前時,卻見從東側宮門處,也有腳步聲傳來。
宮門處幾名小黃門提著燈籠,引著一名紫袍官員抵此。翰林學士可‘借紫’,這是特殊的恩典。
章越看見這名翰林學士遠遠一揖,等對方從暗處走至亮初,才看清原來是馮京馮三元。馮京是科場的另一個神話,同時還是富弼的女婿,與當今宰執韓琦有些不對付。
富弼為宰相時,馮京為江寧知府,富弼丁憂後,馮京被調回京師為翰林學士,拒絕前去拜見韓琦。韓琦問富弼,你女婿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見過馮內製!”
馮京神色凝重地看了章越一眼道:“是章學士侍直啊?”
馮京口氣微微有些失望。
這時候都知任守忠從殿內而出道:“兩位學士,到了就快進殿吧,皇后等著你們呢。”
“皇后?不是陛下相召麼?”馮京揪此問道。
任守忠急道:“兩位學士別再耽誤了,官家他……他……”
章越,馮京聞此皆加快了腳步,登階入殿。
殿內有股嗆鼻的燒艾之味,一名內宦端著藥湯對醫官單驤道:“葛湯燒好了。”
單驤取勺喝了一口,然後對內宦道:“快給官家端服。”
內宦忙道:“試藥何在?”
“情急之時,用什麼試藥,速速給官家沖服。”單驤急道。
另一內宦道:“單大夫,這是規矩。”
單驤急道:“我要見皇后面稟!”
這時候裡間的垂簾一掀,一名四十有許的身披黃衣的婦人走了出來。
馮京,章越二人立即目光低垂,不敢正視。
對方言道:“如今事情緊急,一切從權。單醫官,本宮一切就託付你了。”
單驤道:“娘娘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
單驤端著藥湯走到帷幕之後,但見另一位醫官孫兆正給躺在御塌上的官家施針。
章越瞟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繼續盯著地面的青磚。一旁任守忠道:“娘娘,今日侍直的兩位學士給你請來了。”
曹皇后道:“是馮卿與章卿麼?”
馮京,章越一併上前道:“臣在。”
曹皇后道:“官家昨夜還好好的,但夜中突覺得心口不舒服,向內侍索藥。內侍稟告本宮後,本宮已是遲了一步,官家如今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醫官們施針熬藥不知及也是不及?”
“官家以往有疾,但從未有這般過,本宮如今方寸大亂沒有個主張,這個情形下,請兩位學士給本宮拿個主意來。”
曹皇后似有些哽咽。
馮京道:“娘娘,當務之急若官家還有知覺,還請他立下言語。”
曹皇后道:“馮學士謀慮周全,但如今官家怕是……難以言語了。”
馮京道:“眼下只有立即夜啟宮門,速速傳召兩府相公進宮!”
曹皇后道:“立宮門?會不會驚動太大?”
馮京道:“倉促之際,唯有此法,若陛下有什麼不測,京內京外必是亂作一團,唯有幾位相公在此刻方能穩住江山社稷,還請皇后娘娘速速定奪。”
曹皇后沉默半響又問道:“章學士有何主張?”
章越道:“娘娘所顧慮是宮門中夜開啟必引中外惶恐,官民上下不知所措,令宵小有作亂之機。臣亦以為不宜大張旗鼓,還是以密敕召兩府輔臣,讓他們於黎明之時入宮為上。”
曹皇后聞言後道:“章卿所言極是。”
曹皇后聽完章越所言後微微點點頭,再看向馮京略有所思:“還是依章學士所言暫不開宮門。”
這時內宦前來急著道:“娘娘,官家他……他不行了。”
章越,馮京,曹皇后三人皆是大驚。
曹皇后對章越,馮京道:“兩位卿家隨本宮來!”
“是。”
曹皇后大步匆匆在前,宮女們挑開帷幕,章越馮京二人跟著入內。
章越看御塌上的官家面白如紙,氣息微弱,至於孫兆,單驤兩位臉色比官家還要蒼白。
曹皇后撲在官家御塌旁道:“陛下!陛下!”
官家微微睜眼,用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然後伸手撫了撫曹皇后的手背。
曹皇后再也繃不住,哭得幾欲氣絕。任守忠等內侍在旁也是抹淚。章越心道都說官家與曹皇后感情不睦,但說到底畢竟是半世夫妻。
此刻馮京連忙在曹皇后身旁道:“娘娘此刻非啼哭之時,還請官家立下文字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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