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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再謝先生!”

章宅之中,章友直扶起章越撫其肩笑道:“誒,師生之間,何必稱謝。既入了縣學,即用心於貢舉,你的經學不錯,三十前明經不在話下,不過篆書不可落下,朔望之日你來此,我親授你篆書之法!”

章越笑了重新向章友直一揖,人生就是如此,能碰上一位好老師是多麼難得的事啊。

章越三度向章友直行禮後,離開了章宅。

而章友直看著章越的背影,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老師擇學生,學生亦擇老師,徒有師生名分,沒有師生之情的多了去了。

不一會來一個頭發花白,神情嚴峻的老者。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族學書樓職事。

“你不在南峰院如何來此?”

職事捧書嘆道:“介甫與我來信了。”

“介甫說些什麼?”章友直問道。

職事道:“他言三字詩有啟蒙之用,他以知州的身份已刊印了百份,如今常州之蒙學盡讀此詩,聽聞學童甚喜之。”

這位職事正是章望之,其字表民,曾請歐陽修為他取字。歐陽修循著“望之”之義,替他取字“表民”,“為民表率”之意,並作文《章望之字序》予以闡釋:“名山大川,一方之望也;山川之嶽瀆,天下之望也。

章望之未取字時即仕官,因叔父章得象也在朝為官,避位辭官。

辭官之後,章望之也是遊山玩水。

其兄章拱之為晉江縣令時,得罪了名臣知泉州的蔡襄,章望之為兄奔走得罪了蔡襄,如今對仕途心灰意冷再也不出仕為官。

同時章望之乃建州有名的治孟的大家,這點與王安石相同。章友直曾與盱江先生李覯曾有一場文壇罵戰。

李覯乃當世名儒,講學於東南,學生有數千之多,如曾鞏等都出自他的門下。他的學說裡充滿了事功變革之言。范仲淹的慶曆新政,他在臺下為范仲淹搖旗吶喊,提供了理論支援。

但是章得象並不認同范仲淹的變法,章友直對范仲淹變法也持有否定的看法。

此舉惹惱了李覯,他寫了一封信寄給章友直,名為《寄章友直》。

不稱字,不稱號,直呼姓名已等於罵人。

信裡有幾句話‘章子吾不識,美在眾人口。如何材藝多,四十無所守。’

‘努力念前哲,吾言非子詬’。

話很客氣,但內容等於指著鼻子罵了。於是兩邊各有弟子朋友簇擁,即開罵了。

章望之與王安石本各是兩方陣營裡的大將,卻在這場罵戰中相識,成為了朋友。

二人也常書信往來。

章友直笑道:“介甫,也算有眼光的人。但是此詩師孟之意太重。吾以為人性善惡兼而有之,甚至荀子還言人之性本惡也。”

“但此詩開篇即附孟子之說,其宣教之意太重,怕是會令飽學有識之士不喜,但此詩不失為一篇勸學明心的好詩。”

“文章非宣教而乃正心,孟子之學乃煌煌正道,續聖人之意……”

“好了,不與你爭,”章友直搖了搖頭道,“難怪介甫問你,若我是他,也覺得此文是你所作。”

“但此文確非我所作,我爭孟說只與賢達爭之,但這些人定念太深,爭之無益。倒不如自孩童起教之培之,收蒙正之功,此一言豈非勝過我等辯千言萬語。”

章友直踱步道:“有道理。說到蒙正,你可知本縣此遭及第進士麼?”

“除了院裡章子平,其他人未聽說。”

“非也”

章望之又道:“莫非還有他人?聽聞有個黃好謙,子思之子,祖籍本縣,但如今已隨父遷至陳州,在陳州發解,並不在本貫。是了,好謙其妻乃蘇州吳縣主薄章諮臣之女。”

章友直道:“章越的二哥如今也改在章諮臣籍下,且改名為惇,字子厚,如今自蘇州發解,已中了進士。”

章望之驚道:“什麼?竟有此事?”

章友直道:“正是。此事乃子平告之我的,他言在省試與章二郎相遇,二人還聊了數句,且他入京之後在郇公家宅下榻。”

章望之不由笑道:“竟有此事?如今你豈非十分惋惜。”

“當初你勸他晚數年,不妨等二十五歲後再去考進士。本是一番好意,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哪知他卻不聽言汝言,如今一朝及第,要東華唱名了。”

章友直道:“此子性子桀驁,偏偏又才極高,連子平自承不如於他。若此子不為官尚好,一旦為官怕不是給族裡惹出什麼禍事來,到時難以收拾。可惜你們都不信我言。”

章望之笑道:“如今說什麼也晚了。是了,聽聞他弟弟方取了縣學。”

章友直聞此臉上一改沉重,笑著道:“然也,方才剛走,此子倒是有心了。其實入縣學我也未幫什麼,不過具結作保罷了,但此子卻盡推於我,感激再三。”

章望之點點頭道:“此子聞一知十,讀書過目成誦,且悟性極高,做事又股鑽勁。你的篆書之法,族中哪個子弟也學不來,偏偏他卻能通之,難得,難得”

章友直笑道:“莫誇壞了小輩,不過若非因其兄之故,章越早入了族學。而今又不假我之力,以第一人考入了縣學。旁人都說寒門能出貴子,恐怕說得就是如此。”

章望之冷笑道:“族中有些人,真是鼠目寸光,將寒家子弟屢拒於族學門外,先是其兄,如今又是其弟……伯益兄,我道的人不是你。”

章友直搖了搖頭,不由又想起,章二郎拂袖而去的一幕。

忽然之間,章友直突道:“是了,如今子平與子……是了,子厚同榜,豈非族中要出兩個進士了?”

章望之聞言笑道:“確實本族迄今已許久未有子弟同榜,這是一件好事。”

章友直伸手一止道:“好事?你忘了,鹹平三年的事了?”

章望之道:“怎麼不記得……”

鹹平三年科考,章氏一族章得一,章頔,章頻三人同榜考中進士,其中章頔,章頻為親兄弟。

結果此事驚動了宋真宗,他直接下了一道聖旨‘兄弟毋並舉’。

此事驚動了章家。

宋朝天子不是沒幹過這樣的事,宰相兒子考了進士,天子親自出面將對方勸退,意思是你要將名額讓給寒家子弟。

一族三人同中進士,有些扎眼。

宋真宗下詔之後,章頻就棄了功名,將機會推給其弟。其實與其說是推給其弟,而是順從宋真宗的意思,將會試名額讓給其他人,而且一科三進士太扎眼了些。

章頻足足等了六年之後,於景德二年時會試及第,雖不是甲科,但宋真宗授予章頻京朝官,釋褐之後即是秘書省校書郎起步。

秘書省校書郎雖只是從九品,但卻是京官。

蘇轍說過京朝官與選人區別,凡人為官,稍可以紓意快志者,至京朝官始有其彷彿耳。自此以下者,皆勞筋苦骨,摧折精神,為人所役使,去僕隸無幾也。

選人最高只能當至從八品,再上則不可能,只能改京官。

而選人要改京官,必須薦舉改官,即要有五名朝廷大員的聯名薦舉,然後等候排隊。但機會很渺茫,或者重試製科,獲改官的機會,除此以外機會渺茫,殘酷地說就是‘永淪選海’。

聽了章友直這麼說,章望之認真道:“如今不會如此吧,官家待下一貫寬仁,此科南豐曾家一門都出了四位進士,也沒聽說要放棄功名。而本族不過子平,子厚二人,豈會遭人之忌?”

章友直點點頭失笑道:“不錯,是吾過慮了。”

尋章友直又道:“但是我聽子平言,這章二郎改籍於蘇州發解之事,已令不少在京,蘇州士子有所議論,令我一門名聲受損啊!”

嘉祐二年。

對於浦城縣而言,註定是要載入縣誌縣史。

這一科科考狀元正是出自建州浦城縣。

當章衡狀元及第的訊息,傳至浦城縣時,合縣上下皆是歡騰。

而按歷史上而言,嘉祐二年的科榜牛人輩出,可謂千古第一榜,這要多虧知貢舉歐陽修一改以往進士科考試堆砌詞句的弊習,不拘一格用人才。

蘇軾這一科賦試卷子被罷落,歐陽修親自收出,並將其策論《刑賞忠厚之至論》拔為策試第二。據說本為第一,歐陽修卻誤以為是另一得意弟子曾鞏所作,故降第二。後蘇軾又在經試《春秋》得第一。

殿試時蘇軾為第四甲出身。

但無論如何蘇軾及其弟蘇轍都屈居章衡之下。

狀元可冠名一榜,故這一榜稱為章衡榜。

章衡得第一,也很有運氣。

章衡殿試破題雲:“運啟元聖,天臨兆民。”最後宋仁宗詳定幕次見此言:“此祖宗之事,朕何足以當之。”

據說宋仁宗還問左右:“此郇卿子弟乎?”

得到確認後,宋仁宗道:“郇卿乃孤臣,子弟亦如此。”

於是擢章衡為第一。

章衡不僅狀元及第,也成了浦城唯一一名進士。

至於另一名本可及第的章惇接到了聖旨時言,豈居於族侄之下,於是拒不接旨授官,最後沒有名列進士。

故而這一科進士榜本是三百八十九人,最後只有三百八十八人,而諸科仍為三百八十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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