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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陽考亭別野。

陳昇之將一頁紙丟在案上斥道:“差些就被此子騙了,還道他十三歲能寫出這等詩來,乃當世器材,原來真是個欺世盜名之徒。”

州學李學正擺了擺手示意左右退下。

李學正向陳昇之道:“陳公勿要動怒,如今動身赴京在即,為這些小事動氣,不值當。”

陳昇之轉過身道:“幸虧你在建州的人留了個心眼,將此子作的詩送來,否則可就真弄巧成拙了。這是什麼歪詩?”

陳昇之面前紙片上面所書,正是章越那首‘神童詩’。

李學正言道:“陳公所言極是,學生這幾日讀三字詩,用心揣摩了一番。除了這一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完全抄至這本五代時的《祖堂集》,其餘皆無摘抄臨摹痕跡。”

“再說這三字詩是文字淺顯,但也是句短韻諧。比如這前言韻,姑蘇韻,江陽韻,一七韻,人辰韻,皆可稱為工於用韻,絕非巧合。更不是連押韻都不通的經生可作。”

“何況此子在堂上更是親口向浦城縣令承認他不會作詩。”

陳昇之看向桌上這樣紙道:“不錯,如此神童詩,雖有不平之處,但論及格式,即便初入門的童子也不至於寫成這般。三字詩絕非此子所作。當初我還想著給此子一個功名,賜他一番富貴,如今想來幸虧沒開這個口。”

李學正想了想試探道:“陳公,尊侄才學出眾,詩才在年輕一輩中更是無匹,如今馬上就隨陳公入京,正是需要揚名京華的時候,不如……”

陳昇之擺手道:“誒,老夫豈可為如此無能之事。”

李學正退一步連忙道:“胡亂言語,還請陳公恕罪。”

陳昇之一面望著窗外,一面撫須道:“你道此詩到底是何人所作?”

李學正道:“陳公若有意知道,將此子抓來一問即知,他雖是縣學學生,但陳公相問,他不敢不答。”

陳昇之道:“豈可如此強逼一童子,只是此三字詩背後到底是何人所作,老夫很想知道。”

李學正笑道:“說不準是哪位閒雲野鶴,無意功名之士所作,被此子道聽途說而來,如今要尋真是難了。”

陳昇之失笑道:“或許真是如此吧。”

陳昇之道:“你可知我將此三字詩書信於介甫時,他如何評此詩?”

李學正笑道:“這可讓下官為難了,王知州可是當世公認的通儒,他一貫眼高於頂,尋常文字怕是皆難以入眼。”

陳昇之笑道:“介甫學問固然博學而多聞,然則守約則未也,不能一以貫之。不過介甫雖說好學,但卻剛毅好強,向來輕易不肯許人,倒是不假。”

“那麼對此三字詩?”李學正不由問道。

陳昇之道:“他沒有說,只是反覆問我此詩何人所作,他言問過建州一位老友,建州並無甚治孟的大家。”

李學正問道:“王知州這位老友可是章望之?”

陳昇之點點頭道:“當年章友直與李盱江李覯交惡。李覯以信諷之章友直,章望之亦書信李覯,兩邊就師孟非孟各有一番說法。”

“此事牽動了不少儒生,李盱江有一學生名為曾鞏曾子固,亦捲入此罵戰親赴建陽辯經。介甫是曾子固的好友,就此不知如何識了章望之。兩人一併師孟,當然有許多話說,從此結交。”

李學正道:“章望之與此番知貢舉的歐陽公相善,其表字表民就是歐陽公所取,王知州與章望之相互為友也在情理之中。”

陳昇之道:“不過當介甫能越過老夫向章望之親自相詢,我即他對此詩動了心。”

李學正道:“果真不出陳公所料,王知州既是治孟的大家,見了此詩必是見獵心喜。”

陳昇之嘆道:“見獵心喜是如此,但如今你要老夫如何答呢?”

“這,”李學正一時也不知如何說,“下官辦事不周。”

又說了幾句話,李學正即行告退,陳昇之左思右想,方才陳昇之雖沒說,但他卻懂得如何去做,大不了用一些手段。他料想自己一個州學學正,用些手段讓一個縣學學生開口當不在話下。

此事還不用自己出馬,只需書信給身在浦城的助教即可。

正當走到門口,但見他下人一臉焦急地站在那與他說了幾句話。

李學正聞之色變,當即又重新返回陳府通報求見陳昇之。

李學正得允親至堂上,但見陳昇之正在讀史。

他頭也不抬問道:“李學正為何去而復返?”

李學正行了一禮,走到陳昇之身前低聲道:“陳公,那章家二郎君今科中進士了。”

“什麼?”陳昇之抬起頭,放下書徐徐道,“我早聽說過這章二郎君非池中之物,但仍未料到如此了得,年紀輕輕即中了進士。真遲了一步,就失之交臂。”

李學正道:“陳公,下官方才揣測,此詩會不會是章二郎君所作?”

陳昇之看了李學正一眼道:“倒有那麼幾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可惜,可惜。”

“若真是如此,我即將章二郎君引薦給王介甫,”陳昇之尋又思道,“我此番入京當面詢之即是。”

李學正連忙道:“陳公放心,入京之前,下官定將此事查個明白。”

之後陳昇之搖了搖頭,李學正有些狼狽地離開。

此事確實令他被動,這三字詩本就是他獻給陳昇之的,結果此詩引起了關注,常州知州王安石向陳昇之詢問此詩作者,他仍不知道此詩何人所作。

陳昇之難堪,即是他的無能。他還求著陳昇之在官場上照拂於他,可眼下陳昇之入京在即,他若不辦妥此事,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若說章二郎沒中進士前,他還有些手段令章越開口。先是將錄至州學來,此子出身貧寒,定不會拒絕,只要他入了州學,以後還不是隨他處置。

但如今即便是入了州學又如何,對於章二郎這二十歲的進士,李學正投鼠忌器,這些手段都用不上。

那要他如何是好?

讓他懇請章越說出真相來麼?只好硬的不行,來軟的了。

此遭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現在李學正仰望蒼天,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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