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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過後,冒狄部西處有戶世代遊牧的人家,被不見半點停頓的風雪壓得不得前行,只好是將牛羊栓好,將籬笆插得結實,就地搭起帷帳來,拿皮毛硬木撐住帷帳四周,才勉強在這場席捲淥州至淥州壁壘以東,多年難得一見的風雪,好在是這戶人家其中有位老者,知曉遇上這等狂風天時應當如何應對,才是勉強撐過這場厄難。

要是換成那等尋常的遊牧人家,並未有這等活過許久,見多識廣的老人,怕是要在這場狂風大雪裡損失慘重,連人命都未必能留下,畢竟在這般天時,但凡是遭掀翻了帷帳,即使是衣衫穿得再足,無火可生,必然難免一死。遊牧人家最是忌憚那等三五成群的群狼,即使是北地也少有那等動輒數十的狼群,但出於其狡詐隱忍,同樣也需提防,不過在這等天時,無論是牛羊虎狼,同樣都是承受不得,但凡未曾好生禦寒,皆要被生生凍死在荒原其中,因此並不需過多添小心,而是將帷帳加固,生起炭火來,才是重中之重。

果不其然如這位終生遊牧,連城池都未去過幾回的老者所料,籬笆當中僅是有兩頭皮毛不甚厚實的瘦羊沒撐過這場風雪,而因為在這場風雪前,就全力加固帷帳,全家因此在這場狂風暴雪裡安然無恙。

不過這兩日之間,在帷帳裡時常打盹的老者,更在意的並不是籬笆院內的牛羊,而是一位

冒著連天浩大風雪,一頭栽倒到帷帳外的兵卒。這兵卒來時渾身是血,全然瞧不出衣甲原色,可饒是被凍得滿臉紫青凍傷,走到帷帳前時,仍舊是舉著那柄長刀怒視眼前一家,而後力竭倒下,手中依然緊握長刀,甚至於皮肉都同刀柄連到一起。

老人並不是未曾見過兵卒,想當初胥孟府同正帳王庭戰事起時,老人就見過猶如雲彩似綿延的兵馬,向淥州壁壘湧去,不得已才是將帷帳邊的肥沃草場棄去,轉而向更北放大元邊境地謀生,而現如今戰事稍停,聽聞風聲說是徭役稍止,老人才領人家稍稍向南遷徙,正好趕上這等來勢極其兇惡的秋冬,索性就不再折騰,牛羊能否肥壯,早已是不曾過於記掛心上。兵荒馬亂的時節,能有個活命便是善哉,又如何能憑放牧一事富貴,至於自己兒孫,能撐過這戰事平穩過去,便算在是祖上積德行善,所受的善果。

風雪散去,天朗氣清,昔日繁重鉛雲此時收盡,唯有三兩朵細碎白雲飄蕩天外,清晨時節膝下兩位孫兒,已是紛紛駕馬外出,現如今拎起木棒,正於馬上往來交戰,倒當真是像模像樣,馬蹄翻起凍土來,蹄聲輕快。

老人披起厚實皮毛織就的衣衫走出帷帳來,總覺得這風雪過後難得的晴天,都讓自個兒這等老邁不堪之人,渾身湧出些力氣來,於是信步就走到籬笆外去,向裡頭張望。

家兒郎昨夜曾講說,那兵卒衣衫本就單薄,怕是活不過這一夜,畢竟這風雪連有三日,陰風怒號,不曉得這位在風雪裡已是走過多少時辰,倒不如請進帷帳當中,想來其奄奄一息,如何都不會做出什麼謀財害命的舉動,卻是被老人狠狠訓斥,責令兒郎將這兵卒扔到籬笆其中,同牛羊身在一處,能活便是算他命大,死則只能怪自身性命不硬朗。

實在是因這些年來,老人曾見過許多行伍裡的荒唐事,尤其是胥孟府統轄大元半壁江山過後,尤其縱容那些位最是蠻荒無知,殘忍心狠的部族猛士,欺壓百姓一事,好像都是習以為常,更何況那兵卒手頭握刀,倘若暴起傷人,一位女子,一位老嫗,一位年富力強之人與兩個孩童,如何是這等見慣廝殺的軍卒對手。甚至老人總覺得,是不是正帳王庭裡的兵卒,要比胥孟府內的兵卒,更是知曉何謂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每逢此時,難免就想到那位昔日英明神武的赫罕來。

大概現在那位少赫罕,當真比不得其父,不然也斷然不會將大元變成這等模樣。

這般想著,老人便走到困牛羊的籬笆處,積雪甚厚,但越發使得血色明顯,有兩頭瘦羊被開膛破腹,被人摘去五臟六腑,而昨日那位垂死的兵卒,竟仍能背靠籬笆,睜眼望向老人,卸去渾身甲冑,渾身血氣更濃,手中還拎著片已然凝冰的血肉,正

生生送到口中。

「這兩頭羊,是你殺的?」老人似乎轉瞬間就知曉昨夜這位兵卒是如何活下來的,於是緩步走上前去,打量這位仍舊氣息奄奄,但兩眼依舊有神的兵卒。

「是我殺的,這兩頭羊活不下去,但老子還能活,當然要殺。」即使老人鄉音甚重,可那位兵卒分明是聽懂老人言語,抬起眼來,竟是勉強咧嘴笑了笑,「可惜身上沒錢,不然就賠給你了。」

昨夜兵卒分明是徒手生生扯碎那兩頭羊的臟腑,而後將仍舊泛熱的血水澆到自個兒身上,至於五臟六腑,怕是已然被這兵卒生生撕碎吞到肚裡,權當是添些吃食與熱氣,故而渾身血氣奇重,相隔數步都清晰可嗅。連老人都很是狐疑,就憑這等氣息奄奄垂死之人,是如何走到此處的,又是如何生生扯碎羊腹,撐到風雪散去,於是一時沉默無言,回頭走到帷帳裡,將清晨飲剩的羹湯熱罷,顫顫巍巍端到兵卒眼前,後者幾乎是毫不猶豫接過,狼吞虎嚥生生倒進喉嚨裡,隨後才是將壓在身下的手拿出,將緊握的一道尖銳籬笆扔到一旁。

「就不怕湯裡有毒?」

似乎是曉得這位兵卒撿回一條命去,老者神情複雜開口。

「老人家心眼好,真要是狠得下心殺人,我理應活不過昨晚,」兵卒飲過一碗熱湯,終是緩和下來許多,眉宇間的狠戾氣收斂不少,費力撐起身子同老人抱拳行禮,「

那時節在下可是連刀都拿不穩,真是要殺在下,怕是如何都能成,何苦是要留下這麼個後患,又怎會扔到羊群裡頭取暖。」

不多時,帷帳裡多出幾人身影,老者兒郎乃是位頂熱絡的漢子,連同其妻兒一併坐到老者跟前,只是看那兵卒的時節,依然是有些神色古怪。畢竟常年遊牧,實在是不常見過兵卒,何況是滿身殺氣,瞧來就是自沙場裡逃出的兵卒,更何況這位爺竟是一人就能吃下足夠六七人分量的湯餅,此時狼吞虎嚥,半點也無人樣,同樣是令那兩位年紀尚淺的孩童相當好奇。

那柄昨夜就被漢子拿來的紫鞘長刀,就立在一旁,在篝火畔映照出紛繁的亂紋。

顯然兩位孩童對這位兵卒相當好奇,更是因其銀盔銀甲,瞧來實在是引人心馳神往,但奈何老人始終憑眼色阻攔,怯生生不敢上前來。漢子同其妻倒是寬厚性情,即使是這等天寒地凍糧食短缺的時日,這兵卒用過這麼一餐飯食,照舊相當熱情招呼,將馬棚騰出,引兵卒去往其中暫且安身。

攀下淥州壁壘的時節,隨行有十幾位弟兄,而逃至此地的時節,僅剩一人。

所以更多的時間,唐不楓都是望著此間廣袤荒原上空盤旋的天光雲影,傷勢早已是被那對夫妻遞來的金瘡藥醫治得妥當,還是討來些溫熱清水涮洗過身子,足足衝下許多血水,當中有人血,有羊血,甚至有馬血

,好在是那柄紫鞘長刀,被那位老人歸還,始終立在馬棚其中,未曾動用,一來是生怕嚇到這戶很是淳樸的遊牧人家,二來是唐不楓雙手險些凍得僵死,連有兩日,手拿物件都是難以隨心,索性是將長刀立起,再未曾動用過。

遊牧人家最是好客,不論是南來北往商隊,還是那等走投無路,只乞一餐飯食的流民,這戶人家近些年來,收留過許多,雖說這位兵卒不知底細,但同樣是熱絡相待,尤其是那兩位最喜舞刀弄槍的孩童,時常要去尋唐不楓,學學那等槍棒刀劍,畢竟這等年紀的孩童,能打就是最大的道理,而無需有太多駁雜念頭。唐不楓知曉這其中同樣是有那位忠厚

老實漢子的授意,於是教授刀招的時節頗為上心,不過依然未曾去動用那柄平日抱得嚴實的紫鞘長刀,而是削出三柄木刀,交與這兩位孩童滾刀之法。

世間無論是刀招法門,還是尋常本事,說到底來,還是最適宜自個兒為妙,但奈何初一試探,這兩位孩童的身手就不差,天資聰慧,當真是習武的好秧苗,既是如此,唐不楓也暫且擱置下其餘心思,悉心教導,才不過幾日功夫,兩孩童的滾刀路數就已初現雛形,尤其是略微年淺的孩童,唐不楓教授兩分刀招,竟能得三分,觸類旁通,身手現如今已能強壓其兄長一頭,因此相當得瑟,沒少遭兄長敲打。

不過恰逢

少年時,即使是起些爭執爭強好勝,只需睡過一覺,便是寵辱偕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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