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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有不少遊街走江湖的刀客。

北地民風最是彪勇,一來掂刀防虎狼,已是北地的規矩,即使紫昊同樣不例外,一來是為提防虎狼,二來則是為防身,三則為翻山越嶺時節,憑手中背寬刃窄的單刀開道,披荊斬棘不在話下,更能在重重枯枝枯藤其中,砍開條坦途,乃是護身的傢伙,若非是打定主意取柄好刀,幾兩銀錢,便可得來柄用上十分好鐵的刀,既能防身,亦能殺人。

故而北地漢子大多人人帶刀,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即使是多地官衙知悉此事,尋常時節照舊是兩眼半閉半睜,獨有那等銀錢匱缺時節,才是會挑選那等行黴運的江湖客,好生敲上兩回竹槓,而後再是歡天喜地分與眾人,分罷銀錢紛紛去往尋常酒館客店,叫上些酒水來,暫且消磨時日。如此多年下來,深居官衙其中,尚無甚官階,僅是略微有幾分小權的衙役小差,都是對於此事,相當得心應手,以至於只需打眼瞧過,就能擇選出應當挑誰人下手。

原本紫昊就流傳有這等說法,言說是三扣三不扣,堪稱是百試百靈,隨後經多年傳揚,大元也隨此說法,倒也著實是有些道理。

扣瞧來一身塵土,很是有兩分狼狽者,扣刀劍帶鞘者,扣靴面瞧來平平無奇者,不扣靴底周遭少染塵土者,不扣龍行虎步瞧來身手奇好者,不扣壯實而彬彬有禮者。

一身塵土急於趕路者,

往往無暇計較,但凡憑微末小權扣押時,大多便琢磨的是小事化無,就當然是會心甘情願遞上些銀錢,不見得甚多,不過勝在屢試不爽,總有些所獲;刀劍帶鞘,往往在北地江湖其中,尚有兩分薄財,畢竟是那等背無鞘刀劍,滿身悽慘寒酸的江湖客,哪裡都不見得少,既無油水,也是相當有些破罐破摔的那等無賴習氣,或許絞盡腦汁,都不見得能取來丁點銀錢,反倒不美。靴面平平無奇,最好乃是半舊不新,沾染泥雪者,則是為則選出不應當招惹的江湖客,但凡江湖其中靴底乾淨少有塵土,且靴履講究之人,倘若一味招惹,大多不見得是什麼善茬。

道理相當簡單,走江湖走江湖,走字最重,倘如是行走江湖連雙快靴貴履都捨不得更換,大抵斷然不是什麼富貴人,也就更說不上招惹不起,而那等靴面乾乾淨淨,瞧來就是考究之人,往往大多身居高位,曾有衙役外出巡查時節刁難了位靴根處嵌玉的劍客,被其胡攪蠻纏得惱火,一劍削去頭顱,家中妻兒前來官衙鳴冤多日,最終也僅是討取了些銀錢,此事便不了了之。

更不要說那等瞧來身手就奇好,身形壯實彬彬有禮者,指不定乃是江湖裡有名有姓的人物,官衙尚且招惹不起,何況是尋常小吏衙役。

人間的銀錢不知統共多少鬥,怕是足能堆起百十座高山來,可拿到手,有命花

的,才算是自個兒的。而大多官衙其中的小官,往往知曉其部下有此等舉動,也往往是佯裝看不著,畢竟那等知曉分寸的嫡系,總是要將這銀錢分上些,倒是省的自個兒做那等掉價之事,再者來本就俸祿微淺,何苦要去阻攔旁人生財的路數,斷其財路,同殺其雙親,好像也無甚分別,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何況此事在北境而言,法度其中雖只是含糊提過兩句,不允人攜兵刃過街,可卻很是雞賊未曾寫明要安什麼罪名,可罰可不罰,像是專替人留下這麼個空隙來,謀取些銀錢好處,既不過多得罪那些位舞刀弄劍者,同樣是將此等生財手段,告知尋常小吏,最是油滑。

同外界一般,雖說是山蘭城既不曾歸屬於大元,亦未同紫昊稱臣納供,僅是隱於深山其中自給自足,不過照舊是有似是官衙的地界所在,只不過城中百姓心知肚明的,是這私立官衙,從來都是安置張王李三家既無手段也無門路的外戚所建,說白不過是替三家辦事的爪牙走狗之流,除卻有位司職監管城內大事小情,

判罰賞罰的事官之外,其餘衙役小差等人,平日裡最是仗勢欺人,同張王李三家並無什麼分別,魚肉鄉里,猶有過之。

此夜時分,私衙同尋常官衙無異,照例需有差役巡街,不過同旁地界的官衙有些分別,許多衙役差役近乎是爭著去向城中街巷,做這等差

事,甚至時常因此事誰人來做,爭得面紅耳赤,甚至有兩度動起手來,哪怕是在旁人看來,同樣是相當蹊蹺,還是在那位事官三令五申之下,憑每月時日排出這麼個巡街值守的時辰,才將這等亂象解去。

「這兩三月背運他孃的真不少,到現如今輪過個六七趟,都不怎麼瞧見生面孔,先前要說是有大元裡頭的兵卒前來,收斂著點倒是好說,可現如今爺還未開張,家裡婆娘都開口罵過好些天,單指望著這點微薄俸祿,非得喝北風去才算完。」

兩衙役提燈挎刀,本該瞧來很生威風,奈何這二位的做派,實在是過於輕浮,斂肩塌背,瞧來就是平日裡為酒色所困,自然是積攢不下多少家底來。

「那是,三家裡頭的老爺金貴,誰人管顧我等死活,再這般下去,這差事果真是做不得了,還不如同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一般,找尋個旁的出路,事官事多,又逢冬月沒油水可見,過得憋屈。」

二人有一搭無一搭,不過卻是腳步相當順,壓根未曾巡夜,更不曾吩咐更夫好生囑咐住戶小心火燭這等事,而是徑直向城內偏僻客棧內去。

處處客店的小二,皆是曉得這等規矩,待到二人走到這處相當偏僻的客店內時,裡頭睡眼惺忪的小二連忙起身賠笑迎去,吩咐做個肥雞款待,自是添茶倒水,還心照不宣遞來壺好酒斟滿,才是嬉笑道來,「兩位官爺辛

苦,這等鬼天景尚要外出,前來咱家這窮酸鋪面巡夜,小人實在是過意不去,怎奈何掌櫃的先行歇下,有失禮數,這新到的好酒權當是小店賠罪,千萬勿見怪。」

山蘭城內從此營生者,哪位不是眼力見高強,哪位不是強撐笑臉應對這些位沾拿蹭賒的爪牙的,只不過倘若是不令其順心如意,這客店就甭想舒坦開下去,於是只得是將身姿放到土裡去,硬捧兩人臭腳,唯有伺候得舒坦了,才是有方便可尋,少去許多麻煩。

「說得好聽,咱還能缺了你酒錢?」當中一位衙役抬眼,不過全然未曾動怒,僅是有心耍笑小二,分明是小二這番話相當受用,「我二人前來,自是要盤查城內往來之人,這現如今三家大人本就已是奔忙辛苦,當然是要我等這些位跑腿的忙碌些,辛苦固然是辛苦,為百姓奔走,乃是咱的福分不是?我來問問小二哥,近來可有生人,前來山蘭城中?畢竟是眼見年關將近,倘若是來了打家劫舍的江湖人,當然是要先行拿下,但凡生人都需好生盤查盤查。」

「還當真是有這麼一位,只不過舉止打扮甚是古怪,現如今正於樓上飲酒,不過瞧來窮酸得緊,小人攜兩位官爺同去見見?」

樓上偏僻潮溼,大抵是前陣子雪壓垮屋頂,才有如今景象,兩衙役近乎是捏起鼻頭踮腳,才走到客舍外叩門,久無人應聲,索性是推門而入

屋舍昏黑,唯兩人手中燈籠照明,桌案處一位面色蒼白生得奇醜陋的男子,在桌間佝僂腰腹飲酒,像極了頭過街鼠,並無下酒菜式,僅是將一枚石子擱到眼前,時常舉筷嘬上兩回,便權當是替口中添些滋味,甚至受驚起身時,雙腳還有些微跛,更不要說囊中有多少銀錢,登時令兩人覺得晦氣,不過依然是照往常一般,搬出這條規矩來,言城中不可帶刀,要麼交上罰銀,要麼便是交出佩刀。

衙役直到半時辰後,仍未有動靜,也未曾下樓,等到小二上樓觀瞧的時節,才是發覺屋舍其中昏暗,靴底粘得很,隨後便是察覺到有些怪異,引燈一看,才是跌坐在地。

來時是兩位衙役,如今是兩堆衙役,殺人者還甚是公道,將骨肉分成兩堆,涇渭分明。

「那都是我的錢,一點也不能給。」

也唯有此不見月的時辰,男子才能將那張奇醜的麵皮露出,一瘸一拐,向窈窕棧內走去,順帶還要抹黑清點清點懷中的銀錢,見數目不差,才是放下心來,又生怕遇上人,再度用黑袍將自己裹住,去往那處窈窕棧。

男子不曉得這人為何如此值錢,更不曉得,供奉院裡頭行規價錢有多少,只是曉得,給的銀錢很多很多,半座小屋都放不下。

一盞茶功夫,燈影搖晃,窈窕樓內屍首遍地,僅是剩下坐而飲酒的瘦弱姜白圭,望著男子手中的刀,而後者也在打

量姜白圭,甚至從袖中很是笨拙地抽出張宣紙來,對著上頭畫像看了又看,半晌後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笑了,只是笑得相當寒磣,乃至於有些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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