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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說起來,琵琶客倒還當真是位實打實的好人。
本在世上人間理所當然的事,這位目盲的年輕人卻是相當不屑於去做,固然雲仲連同劉澹身間,著實有不少修行中人的好物件,照理說來倘若是這位琵琶客自可一一擊破取為己用,可不知是出於何等緣故,究竟是忌憚城中尚且有幾位不曾知根知底的修行人,還是頗為畏懼,劉澹境界修為連同身上那幾枚始終藏鋒不用的天璣石,總歸是未曾下手。
可固然是未曾動手,雲仲念頭心性,亦是略微受挫,想來這位算不得年紀奇長的能人,應當是天底下最是絕豔的一茬,再瞧如今自個兒這番德行,當真很是有幾分狼狽不堪。土樓所排布出的天下十人,固然是聽來相當駭人,許多人照舊是不願做出頭鳥,落在土樓眼中,可這等名頭無論落到誰人身上,大抵對於這些位人間江湖日後之主,如何都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殊榮。ap.
偏偏這等天下十人的名頭,就是落到雲仲頭上,而云仲自問,距離這些位年少一代的天下十人,相差實在是判若雲泥。而偏偏大抵南公山中的徒眾,即使不曾是新一代天下十人的境界,幾乎也可比肩,如此一來,最是覺得要有幾分丟人現眼的,便又只剩雲仲一人。
琵琶客相當仗義,竟是明言,自個兒並非是為等雲仲,因此先行一步在這山蘭城中等候,而是著實在此城其中,已駐足過許多年月,而至於城中從來都有秘辛,此事卻是不見得能夠同雲仲盡數道來,牽連過大暫且不言,再者能斷言云仲並不願久留,此間一如泥潭,但凡深陷,則大多是要有些不妥,何況憑如今的境界,知曉此事有害而無利。
勞心者勞心,勞神者勞神,而這裡頭大概最是覺得閒暇的,就是手段修為最是不濟的楚辛,可近來亦是有些苦不堪言,雲仲練劍越發勤懇,行氣更是通宵達旦,近乎少有見歇息安眠的時日,楚辛遭其扯到山間,自是相當為難,畢竟是在狼孟亭上的時節,從來無人督促逼迫修行,眼下驟然將事事都落在修為上,果真是相當受折騰的一件差事,可害處就是自己麵皮過於淺薄,導致始終忍而未言,同雲仲上山練劍修行三日,終究是無福消受,險些嘔出口老血。
要單單是行氣一事,楚辛自問還姑且算是個相當京心平氣的性情,故而倒並不以為然,修行中人行氣時節,照理而言著實無需多少安眠,本就是大有益處於筋骨丹田,已能養神,不過唯獨是這練劍一事,原本楚辛還尚覺雲仲單單是高明在境界二字上,但即便是拎著柄平平無奇尋常鐵劍,劍招依然是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大抵距返璞歸真地步也是相差無幾,因此很是有些咋舌。
但如此一來指點的時節,雲仲近乎是將楚辛劍招其中些許不合劍理的駁雜糟粕盡數剔除,單單留有筋骨血脈,於是一時之間,再難以有什麼反抗餘地,與破而後立從頭學劍根本無半點分別,甚至要更為艱難些。
每日揮劍千餘,日日逐增,連在客棧喝粥的時節,楚辛都是狼狽之極,全然不能端起米粥來,僅是能低下頭去沿碗邊緩嘬,才能勉強得來個飽食,好在是姜白圭瞧這位少年人實在是可憐得緊,找尋城中木匠替其拼出個能托起脖頸雙手的物件,才能夠勉強吃喝。
姜白圭乃是位不喜管旁人閒事的性情,瞧見楚辛這等堪稱悽慘至極的德行,都一時間有些於心不忍,也曾偷著勸過雲仲,既知修行不易,不妨放緩些,總不能每日皆將其渾身力道連帶內氣一併榨取,畢竟是位後生,倘若是折騰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背離本意。
但云仲依舊是搖頭,仍舊每日帶楚辛上山操練,夜半更深時方歸。
而這等日子,早在那座小鎮中劈柴時候,雲仲已是相當得心應手,眼下催發內氣連帶練劍的心性,並不曾為琵琶客所毀,而是心思更為堅固。
「有時我真
覺得,你若是不曾踏足修行道,而是在江湖中憑快馬單劍活著,名頭要更大些。」琵琶客既是得罪權貴,也已少有在城中露面的時節,除卻終日在客棧當中幫忙,就是閒暇無事上山走走,瞧瞧雲仲憑尋常長劍遞出的劍氣,時常搖頭,甚覺可惜。可是每逢雲仲替楚辛修正劍招的時節,卻往往挑眉,到頭來只是憋出這麼句言語來,一時相當覺得有些可惜。
「古時候不就有這話,寧做鳳尾不當雞頭,既已是見過修行,見過我師門那座山山間雲海,別地風光,自也就覺得不甚豔羨。」
練劍過後,往往要將渾身上下內氣,悉數散去,雲仲所施展的法子最是酷烈,乃至於琵琶客總覺得這位脾氣很是懶散,暮氣相當之重的少年人,忒有些折騰自個兒,僅是山間劍氣,就已是多如牛毛,好在是人蹤滅絕的深山當中,若非如此,恐怕便是走獸過路需留頭,行人過道則不得全屍。將周身近乎八成內氣盡數催發,化為漫山遍野劍氣浮動,一如羅網蝰蛇,而僅剩餘兩成,則是用於破去先才所佈下的劍氣。
此等天方夜譚舉動,雲仲竟是樂此不疲,直到近乎將周身上下內氣,盡數榨得再無絲毫的時節,渾身經絡痛楚似摘心蝕骨的地步,才是堪堪歇息一陣,行氣運氣,再是積攢出內氣來,週而復始,這般堪稱自毀似的修行手段,琵琶客都不曉得應當憑何等麵皮應對,只是時常在雲仲修行過後,緩緩道出這麼一句問話,而這話直到今日,雲仲滿身汗水坐到一旁,飲下一口葫蘆裡的酒水,才是作答。
楚辛依舊是在山林間揮劍,汗如雨下,分明照往常性情早已是服軟,然而既知此話說來也全然無用,因此如今只顧練劍。
琵琶客似是已然被這二位的修行手段惹得有些笑意,練練搖頭苦笑,將琵琶絲絃捋順,「為此風光,當真值得如此?要曉得人間有言叫不服天命,但是照舊也是有句話喚作急流勇退,未必就不是一樁好事。」隨後似是知曉勸不得雲仲,停頓片刻又道,「你入修行門時,也是這般修行?雖不曾曉得你師門,如何猜測,你家師父年少時也是位不遵常理的高人。」
竟當真是被這位琵琶客猜得八九不離十,雲仲也難得多飲過兩口酒,眉眼帶笑很是疲憊望向林子裡練劍的楚辛,「誰說不是,那時節練得險些已不知自個兒乃是一柄劍還是一個人,夜裡要得方便時起身,竟覺得那物件乃是自個兒的劍柄,除卻練劍之外哪還有什麼其餘念頭,可就算是攤上位好師父,天資過於遜色,終日只能借外物而來,當真是困苦艱難。」說罷將葫蘆中酒水一飲而盡,又是拿過枚葫蘆來,仰脖一飲而盡。
很想說有這番修為也實屬不差的琵琶客,卻突然覺得荒唐,敲敲樹樁才是知曉,原來自個兒所坐的那方樹樁下頭,竟是囤積了足有幾十枚肚圓滿當的葫蘆,已是被雲仲喝空半數,可分明不曾知曉如今雲仲的神情,卻依然是止住話頭。
誰人都是知曉修行不易,一味將旁人這等困苦當做是茶餘飯後談資,好像本來就是一件相當不怎麼樣的事,琵琶客不願說,所以只是輕輕問。
「如是能練出天下最快的劍,最是浩然的劍氣,要做什麼呢。」
「沒想好,你要是能憑藉這四道弦在人間稱尊,五絕瞧見你猶如兒時瞧見脾氣頂暴烈的爹,稍稍動一下指頭就能將這片天戳穿個窟窿,你想著做啥?」
琵琶客才覺能夠同這人正經說話,就發覺自己想的有些容易,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人本來就是個荒唐人,又如何能說到一起去,令天下五絕戰戰兢兢,倒是當真挺敢想。
轉瞬之間雲仲又飲空了枚葫蘆隨手丟棄,眨眨眼尋思了很久。
「我大抵是想著多握住一些東西,才是打算將這修行繼續下去,從前總覺得渾渾噩噩,即使是喜歡練劍此事倒也說不出個所以,至於
修行到更高處,就更難說出個為何二字,不過前陣子有個不怎麼心善的前輩替我做過一些事,就感覺好像想通了點東西。」
「從前不曾覺得修為高就能欺負人,也不覺得憑兩眼去看旁人時,要帶上境界如何,身世如何,但乍一體會,倒也覺得多有領悟,從前在那座小鎮裡的時節,總覺得自己是一汪清澈蠢笨的溪水,不擅流動,可自從那位前輩替我做過一些事之後,總覺得好像終究是瞧見一方瀚海,無邊無眼一望無際,最是能讓自個兒看清欲字何解。」
「有些事不願成指間流沙,力氣大就可以了。」
劍光縱橫,掃平山間五成劍氣。
而並起兩指的雲仲咧嘴朝琵琶客笑了笑,敞開衣襟吹吹已涼秋風。
奇怪的是琵琶客分明不曾瞧見雲仲麵皮上的笑意,無端卻覺得這少年笑得很是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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