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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扁舟,涓涓細流。
進來些許年月,似乎吳霜皆是相當鍾情山溪江河,因此往往要借勢而出,好生撐上幾分常年面的時節,總是同水字扯不斷牽連,也不知是多添了兩分靈智,或許是在不求寺中學來些所謂高深佛法,也或許是同那位劍王山的持枝道人,有過一番比試,從中受益良多,故而雖然是傷筋動骨,照舊得來兩分高人氣勢,同毒尊顏賈清兩人一柄乘扁舟二來,相當是快意自然。
而如今這葉扁舟之上,又多出一位閻寺關來,狹小扁舟難承其重,吃水越發深將起來。舟邊距溪水不過兩指併攏高矮,遠窺之下,竟是如同四人穩坐溪水當中,而甚難瞧見輕舟。
難得吳霜有做事沉得住氣的時節,偏偏是等到那位老人指向當年自個兒洗劍溪水的時節,才是攜其餘三人連同舟船,一併順流而下,去到小杏林正當中,招呼正被溪水之上起伏的連綿劍氣震動心神的閻寺關登舟,算在是一舉兩得,既是恰好略微敲打敲打這位故人所選的接衣缽之人,二來則是憑此舉動,使小杏林中的幾位故友安心些許,知曉此間當真有人護佑。而正好能趁此般時節,觀瞧這位自當年分別之後,就是立身軍中的武夫,如今心性與本事究竟如何。
畢竟說吳霜荒唐的可從來不是區區二三人,但言說其心思愚笨的,到頭來也無幾人誠心實意。
吳鉤青霜兩劍憑劍尾頂住扁舟,緩緩劃開溪水,漸漸而行。
「說來也是算你半個師叔,自往昔一別許久不曾見過,如今倒是恰好前來,故人相逢,如今境界倒是意料之中。」
吳霜似乎是絲毫不覺意外,眼前這位漢子雖從來不曾去往那老道的山門之中,可終究是接過老道那身堪稱霸道剛猛的拳掌本事,且連同一身內家拳的本事皆盡習來,雖是連老道究竟尊號姓氏都不知一二,更未曾在山門中修行,僅僅是靠一己之力修到如今地步,亦不見得是甚難比登天的事,更何況閻寺關體魄,從當年時節就顯露出端倪來,非是尋常之人可比,經數載沙場其中生死遊走,早已經踏入龍門,甚是尋常。
「吳前輩既知我師門所在,如是相告,來日必會去往師門當中見過師父,權且報恩。」而穩穩坐在舟船上的閻寺關,亦是毫不意外這位早在數載前,就但凡格殺那位齊相次子的劍客,能知曉自己師門,且聽聞吳霜話中意味,同自家那位不知名諱的老道師父,不說是交情匪淺,總歸亦是相當熟絡,故而才不曾添幾分狐疑謹慎。
畢竟如是適才老者報官,自個兒亦有脫身的空隙,可倘若是吳霜對己有甚不利之心,憑其如今想來依舊心頭震悚的修為,大抵全然不是對手,饒是傾力出拳,照舊是難以有半分勝算。此等滋味雖說甚是惹人心煩意亂,可勢大過人,憑閻寺關多年來身在畫簷山下,最是知悉戀戰一事不可為,因此不動神色,而是穩穩坐到輕舟處,端正聽聞吳霜開口。
當年學拳,遭那老道折騰得險些折去多半條性命,卻是將一身絲毫不曾外洩出的雄厚力道連同雄奇體魄,也一併握到手中,也正是待到原本就奇為厚實的體魄再度夯實過後,老道才是心滿意足傳下這等喚作虎狼山的拳術,而至於這宗內家拳訣竅,早已是在每日鍛體修行當中,盡數贈與閻寺關,最是高明,以至於逾越龍門時,只需那拳印稍稍加以點撥,即可將滿身拳術催發而來,如一尾游魚躍而登龍門,自此脫胎換骨,由打尋常無人,變為個人間難求的修行人。
「當年採仙灘頭觀你習武,就知曉那門內家拳,必是那人所授,也正是因此,大抵能夠從中推算出有同雷法異曲同工玄妙的本領能耐,所謂虎狼山不過是信口說來,實則卻是不然,大抵是在沙場當中憑陽面對敵,最是顯露成效,由此倒也生出自身許多變化,早已不盡屬那老道的法門,神變形變,魚化龍而起,未必就不比那老道的
手段低淺。」
「別急著謝過,做事從來不論前後輩,今番恰好前來小杏林垂釣撐舟,一來是近來心頭憋悶,譬如位只曉得下快棋的尋常人,突然之間舉棋不定,心思受阻,來此求解,二來便是知曉小杏林有故人來訪,恰好趁此時節,做個順水人情,可我歷來就是如此,欠旁人人情時乾脆利落生怕旁人反悔,而旁人欠我的人情,總是不願拖欠,既要替你指認個師門所在何處,則尚有一事相求。」
吳霜開口倒是閒淡至極,可是落在身旁正借溪水清涼意打盹的顏先生,卻是半睜兩眼,瞥過眼吳霜,又瞥過眼毒尊,心說這小子怎的就是忽然之間轉了性子,本來合該是那等自作孽而不自知的人性,怎個今兒卻是頭回親口承認,剛要觀瞧兩眼一旁毒尊的神情,卻是發覺後者下山時節,竟是將那尾狸貓也帶到身側,吳霜說此話時,後者連眼皮都未曾抬,只是緩撫那尾狸貓,膝上狸貓已是沉沉睡去,前足慢蹬,呼聲細微,當即就又是合上眼去。
到底是那等在江湖上怎麼都找不見的修行高人,行事舉止一個比一個怪異,連素來精修挖苦旁人的顏先生,都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言,索性求個眼不見心不煩,攤開手去伸入江流當中,倒也算能取來涼意,稍稍解暑。總歸是如今做何事皆可,萬萬不能著了這兩人的道,倘若是自個兒也變為那等古怪脾氣,恐怕日後在山下授業,得叫人趕出村去。
眼見閻寺關點頭,吳霜才是笑笑,將一封書信遞到閻寺關身前,「既同在山上,就也無需隱瞞,書信當中事關北煙澤一事,此地妖物連年作祟,即使是有不少修行人前赴後繼,要麼便是為求這麼一星半點破境的契機,要麼便是心懷天下甘願而走,更是有各地尋常兵卒憑凡胎,阻攔似海妖物,就是我這等局外之人,亦難免生出些心嚮往之念頭。如今恰好無事,倒覺天下二字,在山上人觀來,不過滄海桑田瞬息之間,朝間發跡,暮見道途,可與山下人舉杯共飲,同見日月,而無半分差別,可凡有此事,如不曾出手,總該是有幾分自慚形穢。」
毒尊不著痕跡向吳霜看去,但見後者麵皮上既無慷慨意,也無半分風流意,就想起當年,這位玩世不恭的青衣劍客踏入那間酒館的時節,亦是這般如此,臉上從來未曾有什麼豪俠壯闊氣,僅是有雞賊笑意。
「瞧我所說還哦當真半點不差,既是心頭已有決斷,旁人如何勸阻都是勸阻不得,這南公山上頭的風水倒是養人,可怎麼就偏偏是養出這座師門裡頭如是多的古怪人,既已然有決斷,何苦還要搪塞我,搪塞我則罷,如今黃龍傳給雲小子,可也總不該欺瞞毒尊不是?從當初與其餘兩位五絕前來時,人家可替南公山出力甚多,遭你這般戲弄,就真不怕當真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閻寺關離去之後,顏賈清可是得了閒空,亦不去理會吳霜此時是如何心境,近乎都要跳腳罵來,依舊是照往常一般無二夾槍帶棒,好生數落了一陣吳霜,劈頭蓋臉,渾然不留情面。
按說來顏賈清動此肝火,照舊是在情理中,莫說是吳霜舊傷未愈,同持枝道人在不求寺山外一戰,不單單是傷及表象境界,且已然是傷及五境根本,凡修行人如是根基不牢,倘如是生出差池,應對最難,乃至於可稱是另一道天關,眼下吳霜境界尚未曾平穩,就打算去到北煙澤,已屬涉奇險,更何況先前毒尊所言,亦是句句在理。
五絕若在天下顯露,則尚恐違背修行道中的規矩,先前三位五絕攜手闖山門時,就有數座山上宗門圓場,雖不曾登上南公山來勸阻,倒亦是在修行人中掀起些風浪,畢竟是仙家宗門兔死狐悲,總有些唇齒相依的滋味,倘若五絕不顧勸阻因些舊怨,無故掀翻整座南公山,定然不能服眾,大抵是身為五絕之首的山濤戎,亦知曉此事,為保全五絕聲望,因此再不曾同南公山有甚糾葛。然而五絕倘若隱在暗處,則未必
就有如此多繁文縟節規矩道義掣肘,恐怕無論是對付起南公山,還是天下那些位置心有不願的宗門時,必屬動如雷霆。
同五絕有舊怨者,大抵天底下從來不見得少,可欲要以一己之力掀翻整座天下往日格局的,大概也唯獨有當年上齊那位周先生,還有以四境對五絕的吳霜,而當日譬如螻蟻揮之即去,甚至任由其脫逃,開山立宗,如今當初那隻螻蟻,竟已能同五絕中獨善劍道的劍王山道人平分秋色,甚至劍意隱隱間已超脫其上。
吳霜不去再聽顏先生埋怨勸阻,而是躺在輕舟處,兩臂環後腦,聽溪水,也聽溪水裡許多年前洗劍時,遺留下的劍氣呼嘯聲。
人間唯有道字之爭,最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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