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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簷山以西山穹,南邊是阡陌百千,雄城闊水,而迫近畫簷山處卻歷來都是有兵馬往來調集,雖歷數度增減,但兵甲數目始終維持在數萬之上,卻是使得此間周遭百姓疑惑。
早在動盪年月數國攻伐頻頻,爭雄奪勇,頤章就不屬弱國,一來因地勢佔盡上風,畫簷山天險阻隔北地齊陵虎視眈眈,雖有心南下,怎奈這座近乎遮掩住頤章北方邊境的高聳山脈,著實易守難攻,而兩者倘若兵戎相見,崔嵬山勢未有大軍落腳地,全然鋪陳不開攻勢,縱使齊陵舉全境兵馬來襲,照舊難以斷言能在這道畫簷山壁障處討得什麼戰果。
兵家排布,最忌背水背山,饒是齊陵兵行詭道涉險偷襲,翻越畫簷山,矛鋒遙指頤章皇城,同樣未必能撐過在頤章兵馬聚攏而來後的兇頑反撲,因此這處畫簷山嶺,既難言輕取,也未必可守住,如鯁在喉。
而當初劃開兩國交界時,畫簷山整條山嶺都納入頤章境內,僅餘下十營鑿等寥寥幾地的狹小地域歸屬齊陵,自從頤章興修隘口,高築城頭過後,畫簷山就從一處陷沒馬蹄的淤泥地,變為一座蓄勢待發的弩機,頤章佔盡先機,既可遣大軍翻越畫簷山,途徑各處隘口順利北上,又能以險關阻攔齊陵攻勢,進退自如,更是引得齊陵天子群臣多添愁緒。
反觀頤章則只需以逸待勞,扼守住關隘要道,調兵馬提防之後即可令大軍脫身,直向南漓而去,並無多少後顧之憂,如此一道天塹落在齊陵南境,甚是能引得心疾。
好在是白負己坐穩鎮南將一位過後,常有遣驍銳沿畫簷山設哨查探的舉動,雖在十營鑿處時常有摩擦,倒也不曾有過大動靜,兩國心知肚明,卻是諱莫如深。
再興土木,從十鬥川處遍佈鹿角陷坑,鎮南軍安營紮寨,高築堅城,才是堪堪遮掩住畫簷山幾處隘口,如遇戰事,可阻重兵。
單單為這麼一座畫簷山,齊陵朝堂不知耗費了多少銀錢人力,更不曉得幾回放權,令白負己能安安穩穩坐住鎮南將軍的官位,才是堪堪將顧慮消除些許。
但山北冷清,山南卻是相當繁華富庶,水澤繁多,田地肥沃,白水繞雄城,漁樵桑陌處雞犬相聞,悠然自在,不乏銀錢,而這大抵是齊陵以南的百姓如何都不敢想的天上日子。
因四時分明,使得畫簷山南常有人走動觀景,別地名勝,似乎在畫簷山之下處處可見,頤章雖不如上齊文風盛行,照舊有文人詩客往來不絕,從而使得畫簷山南更是繁華富庶,其富庶能壓茶棠郡,其繁華風貌遠勝西郡,尤其近十餘載來,愈發明顯。
春朝漸去,夏暖回時,薄淺春衫都未必穿的住,縱然入夜時節,照舊不覺清冷,反而是四面八方來風當中,皆添上幾絲暖膩,猶如是見過心上人女子,雙袖翻舞笑顏愈熾,全然不復寒冬臘月時那般眉似刀裁,麵皮清冷模樣,走街串巷賣解暑茶湯,納涼物件的販夫走卒愈發勢大,皆是想趁此時好生轉手出去往年囤積的舊貨,因此地人來人往,因此常能如願,小城裡能起早貪黑之人,亦不愁找尋到營生,或是掛梆拎鑼打更,或是一日數次朝街巷處潑水降暑,皆無需憂愁從何處賺取銀錢。
北落城乃是畫簷山下小城,算是相距畫簷山山嶺最近的一座古城,哪怕城中已上年歲的老者,亦是不知此城是何年月築成,只曉得自家長輩老者,幼時亦在城中過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興許唯有去逐本書卷典籍翻閱,才可查清此城立城的詳略年月。
而北洛城最受人熟知的,還是這城中有座九層佛塔,到香客雲集時節,佛塔隱於煙塵當中,古鈴隨風,更有東西兩座佛院,將佛塔包入懷中,不論是南來北往行腳之客,還是閒暇無事遊賞之人,大都不會繞過這座頤章境內可稱最高的佛塔,敬香駐足,聽佛鈴禪唱,時辰重重而過,竟不知身在何處。
而最是難得處在於,這東西寺院並無半點地盤田產,全然不似尋常寺院那般,時常有朝堂賜地,用以收攬徒眾或是在佛寺周遭招徠市井百業之人,將這地域租將出外,收取些銀錢,美其名曰佛腳錢,北落城裡頭這兩座孤寺,除卻寺院之外,竟別無他物,僧眾時常外出化緣謀生,香火錢盡數用到修補佛塔,並不再多求外財。
明月樓高休獨倚。此夜佛塔中並無外人,除兩位年老體衰守塔老僧之外,就唯有兩位男子,盤膝穩坐於佛塔七層,順欄杆外綿延燈火望去,可窺見畫簷山半貌,猶似女子半遮面皮,星星點點碧綠點綴山間,同冬日寒蕭全然不同,小家碧玉,溫潤可人。
尋常時節佛塔自然不容外人踏足,但今朝卻是不同,也唯有北落城城主與兩座佛寺住持知曉,這兩位登上九層佛塔的年輕人,到底有多大的來頭,故而即使是兩座佛堂中住持起先萬般推辭阻攔,架不住城主苦勸,大有不放這兩人入塔,自個兒就在佛堂外頭長跪不起的架勢,逼得走投無路,才是略微閉眼,准許這兩位年輕人趁夜色時登上佛塔,遠眺遊賞,故而引得城主千恩萬謝。
都曉得這人間最是不好對付的,便是不依照常理行事,舉止伴有幾分荒唐的世外人,倘若是別處住持,北落城主只需居高臨下,許以重利即可,但對城中這兩處謹遵苦行,虔誠至極的佛寺中人,怕是刀劍架到脖頸處去,照舊無法強迫,因此只好行這等法子,期盼出家人慈悲,並以此為挾。
二人中更為年輕那位,書卷氣甚濃,瞧其十指,就曉得乃是這世間頂富貴人家的公子,不沾陽春水,纖細如玉,不過如何瞧去,氣色都不甚好,大抵是常年體弱多病,積弱已久,但舉止著實不似常人。
而年紀更長那位,則是著一襲鵝黃長衫,除腰懸脂玉以外,倒也並無甚多餘地界顯露富貴,舉止同樣淡雅自若,不過雙掌處卻是生繭,麵皮更比對坐那位公子黝黑些,但凡走江湖之人,都能瞧出乃是常年風吹日曬所致。
分明是整座頤章江山裡權勢富貴一手抓牢的人物,此番登塔,不曾多言,亦不曾在佛塔裡飲茶飲酒,只是簡單挪來兩枚蒲團對坐觀賞夜色。
“北落城物阜民豐,家家富貴,得益於畫簷山天險,泉水河流發自山腳,常年流淌,陸有車馬可盡興奔行平原,水有漕運舟船穿梭,雖千里而一日得還,乃是天賜的寶地,然而更是勝在當今聖人治理有方。”王樂菁從佛塔欄杆空隙處朝外望去,見畫簷山如與夜色交融,燈火連夜不熄,繁華盛景,才難得生出感慨,先行破去佛塔當中靜謐,
“世人皆知齊陵為防範畫簷山險,在畫簷山北高築雄城池,鋪陳鹿角,固若金湯,從此就覺高枕無憂,但不曉得畫簷山南境此地,起初興修水利整頓農商時節,整座朝堂連同各地官員耗費了多少心力,才將此地法治理得如此太平安定,得以有今日繁華盛況,可不單單是什麼福運天賜。”
“要依天賜福運才使江山穩固,君臣又有何用,倒是不如將偌大皇城空出,令太史監中那些位疑神疑鬼無甚建樹的弄臣搬到皇城當中,就可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百姓日進斗金,戰事無往不利,人人都要揣上套龜甲卦盤出門,但凡想來,就覺荒唐無趣。”鵝黃衣衫的男子擺擺手,像是極不在意那些位太史監中興鬼神術的歪門道人,於是也不願多言,反而話鋒一轉,詢問起眼前的富貴公子。
“你我相識便在這座北落城外,當初攜部眾來時,遠遠瞧見賢弟隨從當中,似是有不少瞧來弱不禁風的文人學子,從那時起就頗為疑惑,憑我看來,書生百無一用絕非明言,可大多書生往往僅是庸才,出人頭地尚且不能,賢弟將這些位書生帶到身側,是王大員有心舉薦,還是賢弟有心招攬門客,替自己分憂解難?搬弄權術一事,歷來為聖人唾棄之事,而書生往往所學,無益於山河社稷,倒是愈發不解了。”王樂菁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來,
“說來慚愧,頤章行走多年,不曾回京,一來是因家父管教甚嚴,怕是此番要回皇城,往後就再無甚清閒,因此才是一拖再拖,編出許多理由搪塞應付,其中就有這麼一條,大言不慚言說是要替家父尋些本事高明之人,待到時辰到時逐個舉薦,二來這些位書生裡,還當真有些本領非常者,有繼父兄本領,擅疏浚河道者,有擅預先算計地龍翻身者,更有擅錦繡文章,能從大小書卷典籍找尋出道理與人巧辯者,尤擅諫言,可惜並無踏足仕途的門路。”
“北落城門頭前數日,有地龍翻身,城頭牌匾震落,小弟攜人前來,自然是為治災,順帶給這位城主留下幾人,算出日後有無地龍翻身大災,即使難以防備,也好救下百姓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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