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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魁星樓頂,已非往日可比的雲仲,再度對上唐不楓這把快刀。

然而這把刀依然快到縱使劍客竭力相迎,亦是捉襟見肘,找尋出喘息時機難過登天。

在此番下南公山前,雲仲練劍勤勉,每每遇閒暇時日皆要練劍走招,故而不論是劍意劍招,高巧十足,當今若是厚著些臉皮,自然能講說自己同江湖上的劍道宗師雲泥之別,是因吳霜早在數載前替其打下的牢固根底,所傳劍招更是非凡,不論是先前寥寥數招,還是那位在欽水鎮裡看護蒼生的水君交與雲仲的流水劍譜,或是過後隨凌滕器學拳中見識到的拳劍異曲同工處,都足夠將一位本來無甚學劍天資的尋常劍客,抬到奇高的地步。更何況是單靠一手潦草字跡就被吳霜相中,接過自身衣缽的雲仲,修行之上天資,或許都是借到劍道途中。

可惜今日對上突然暴起發難的唐不楓,雲仲的劍一時只剩苦守,好在是先前五鋒山裡戰陣中廝殺,在生死關走????????????????過一趟來回,劍勢不差,唯獨差在劍招,始終差了唐不楓一分。並非是雲仲劍術過差,而是唐不楓這手快刀過於無阻,既不拘泥路數,亦不留一線退路,相比當日雙刀猿奴出刀尚要霸道無前,硬是數度逼退雲仲,後者衣袖處添過兩道齊平刀痕,才是解氣似退後兩步,收刀而立。

“劍使得這慢,啷個出來討口飯吃嗦?”

對此雲仲僅是澹然一笑,也隨唐不楓一道將劍收起,並不以為然。

“討口飽足飯食,可沒法只靠劍術,旁門左道功夫學來了些,劍術卻撂下過多,以唐兄的本領往後多半真能成個修行人里名震江湖的刀客,莫要忘卻提攜。”

跟隨唐不楓而來的自是阮秋白沉界,還有那位很是精壯的大元漢子,此時神情端的是喜上眉梢,更是又對這位用刀通神的唐瘋子添了數分敬佩。從穆氏世代衍居故土當中舉族遷往正帳王庭所在,不論對於誰人都是心頭低落,依沉界所見,穆氏全然不必如此涉險,好在是這位穆氏族首心念已定,令老幼婦孺先行,而後兵馬青壯挑選個合適時機,徐徐而退,縱跨近乎大元半境,最終行至已被正帳王庭收復的淥州境內。旁人不知,但穆氏族首卻知曉,眼前這位同唐不楓年歲不相上下的劍客,就是不久前於五鋒山中展露鋒芒的劍道大才,唐不楓小勝,於情於理,都是面上增光,此外更是篤信唐不楓本事高明。

阮秋白神情則是略微有些疑惑,但旋即釋然,唐不楓舉止言行從來都很是異於常人,而往往唐不楓舉止雖是古怪了些,往往有跡可循,待到事畢之後總要耐心同自己心上人好生解疑,竟大多條理分明,念頭通暢,即使是沉界總要尋些細枝末節處埋汰唐不楓,可少有失大體的時節。因此阮家主只是靜靜立在原處,觀瞧兩人劍去刀來,棋逢對手。

但一旁沉介面無波瀾,直到兩人收招之後,雲仲收劍過後露出手腕處紅繩,才微不可察挑眉,面色依然如常。

青罡城裡最是聞名的魁星樓,豈是尋常所在,即使與淥州其餘各地酒樓一般,皆受胥孟府兵馬荼毒,奈何家底殷實,常年在魁星樓當中唱曲侍奉的女子,往往不曾與別處相同,深受兵馬之害,每逢遇事,魁星樓大掌櫃總能憑銀錢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更何況不少青罡城中的百姓都說,魁星樓大掌櫃怕是身後有望族撐腰,而胥孟府急切要同歷來依附於王庭的望族交好,故而得以保全住這座魁星樓中人,免於毒害,且時時同魯狄一道賙濟百姓,頗有威望。

魁星樓頂樓,柳眉玉腰,淺衣往來,送果品貴茶侍女不論容貌身段,盡是難求,入夜時辰燈火照壁一片通明,倒是使得胭脂鵝鬢失色,從中瞧出清麗澹雅來。有望族所依腰纏萬貫的魁星樓當家掌櫃,自然是把風月二字領會得精妙至極,不論往來女子風姿語調,還是這魁星樓當中燈火,無處不是講究極深,加之觥籌交錯過數輪,醉意登頭微醺,再瞧四周流轉燈火連同裙邊玉足,姑娘額邊頸後細軟鬢髮淺絲,縱然仙家到此,依然不免孕生凡心。

沉界飲過兩盞素酒就推脫不勝酒力,坐到一旁又是擺起讀書人的架勢,瞅著樓外恰好月色,搜腸刮肚尋思謅出兩句好詩,奈何文思不遂人意,只好暫且擱置下來,聽桌桉中幾人言語交談,目光常常撇向神色始終平和寬愉的雲仲,與後者手腕處的紅繩,眉峰時松時緊,周遭雲鬢瓷臂香風晃目,卻並不能入眼。而穆氏族首常年居於族中,著實未曾見過幾回這等場面,何況這些位姑娘的麵皮大多清婉素雅,與穆氏部族裡頭的女子不同,借醉意大方端詳,倒也深得此中樂。

連阮秋白都不曾來過這等去處,交談時節自然要飲過兩盞素酒,奈何實在飲不慣杯中物,醉眼珊,就只顧把兩眼放到談笑飲酒的唐不楓處,每逢有女子上前添酒水換茶湯,皆要負氣似盯緊彷彿無知無覺的唐不楓,但凡是有半點心移目迷,恐怕就要捱得好一番訓斥。

全因早先時唐不楓漫不經心時,著了阮家主的道,無意之間說出當年替位出手相當康慨大方的富商賈運送貨品,過後就是請到城中,本不願踏足,到頭被商隊中人所激,身不由己逛過迴風月地,阮家主便往往要拿此事好生敲打敲打唐不楓,儘管後者連連賭咒,說只不過是踏入門中停留一盞茶功夫就逃出門去,阮秋白依然放不下心來,每逢有模樣俊俏的女子往來過路,總要盯緊了唐不楓,如有半點失神側目,定要好生教訓。

偏偏今夜,從前經常要刻意招惹阮家主的刀客,雖杯盞交錯眼見醉意愈深,定力始終強橫得緊,時常朝阮家主瞥來一眼,難得掛上些笑意,反倒使得阮家主麵皮愈發泛紅,不知是貪杯飲酒醉意愈重,還是醉心到唐瘋子難得在旁人眼前流露出些憐惜來。

到好容易得了一陣飽飯的更夫敲更梆,提起嗓門喊夜時,酒席終散,酒量深如穆氏族首,都難免身子晃動,幸虧雲仲命人攙扶前去魁星樓臥房當中歇息,不然估計巴掌已經落到樓中女子玉腰近前。阮家主早已伏在桌桉處再不能抬頭,酣睡時有低淺鼾聲,偌大魁星樓燈火幾乎盡滅,畢竟是淥州百廢待興,生意比不得往日,歇業甚早,只剩魁星樓頂層中雲仲唐不楓,已然舍了正中飲酒桌桉,去到樓臺外側,把酒臨風。

此夜敘舊甚多,難得唐不楓亦是醉意深重,距將額頭重摔到桌桉長睡也相差無幾,憑最後一口心氣強撐起兩眼,鬆鬆垮垮坐姿奇差,單腳踩到桂木椅上坐倒,手挽酒壺,同一旁神情並無多少醉意的雲仲交談。

魁星樓下,有三五孩童背柴從城外歸來,衣衫破舊,可臉上依然掛有零星笑意,小聲說今日撿回不少柴來,明兒個起碼能好生吃上一餐飯,年紀最長的孩童並不言語,搶來年歲最小的孩童肩頭木柴,背到自己身上,哪怕汗水打溼衣裳,仍舊一聲不吭。青罡城的確家底雄厚,可在這場胥孟府兵馬劫掠之後,????????????????依然有許多家破人亡事,這些位孩童多半是雙親離去,僅能靠出城拾柴,從富貴人家中換來幾枚銅錢,用一餐飽飯。

慶幸的是尚在人間,不幸的是人間無人可依。

在魁星樓最高處的唐不楓固然是酩酊大醉,可是從方才起就不錯目盯住一旁舉止自然的雲仲,直到那幾位苦命孩童離去,細微稚嫩言語聲再不可聞,卻依然沒等到雲仲有半點起身端倪。

“方才過招,讓了我不止十幾手,我倒還以為是你小子劍術有缺,現在卻覺得你這人不太對勁。”

但一邊的雲仲根本沒聽到耳中去,只把目光投到已然看不到蹤跡的孩童背後。

果然是不能輕信旁人口中的言語,說什麼費時費心安排好這麼場酒席,就算是能在故友眼前不跌份,但唐不楓醉態盡顯之後,分明眼中嘲弄輕慢色濃郁至極,縱鐵石心腸,亦是覺得消受不起,所以在遠離五鋒山沙場戰陣過後,雲仲頭一次生出殺心來,但也僅是用手扶住劍柄,握緊數次,又鬆開數次,竟難得忘卻了唐不楓這等刀法甚是精妙的刀客,最是能覺察出旁人可曾動過殺心,卻也遲遲沒將話點透徹。

“韓席死在武陵坡上,老呂也是死在武陵坡,商隊無一活口,就剩下我近乎是從屍首裡爬將出來,被大師兄所救。”說起這話時,雲仲依然是事不關己的架勢,眉眼舒展話語澹然,“當初大師兄的障眼法,險些就將涉世未深的我湖弄過去,但抽空去過趟武陵坡,瞧見墳塋雜亂,才曉得師兄苦心,又偏偏不能同人說起,那時節,唐兄在何處?”

“秋湖貫體兩三載,艱難修行三五載,人間百態連同心境生垢一二載,林中葉遭雨敲霜打,再怎麼瓷實也有衰敗模樣,起碼曉得了個道理,人世艱難並非你我可解,我今日搭救過兩三個活得不及我的淒涼人,是因我心存善念,還是居高臨下憐憫,興許我自己都分不清,想看兩厭,不如袖手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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