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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迎春,但一時天下人人忙碌,落窠臼者竭力從窠臼裡尋出條柳暗花明小道,鎖心關止步不前者需爭來些個柴米油鹽酒水醪糟錢,才方能安穩醉臥花蔭,因那說屋陋者未必屋陋,好菊下南山者未必湊不出幾兩碎銀,穿長衫的窮苦先生往往散學堂後,需將那身縫補不曉得幾遍的長衫褪去,拋卻所謂書生清高顏面,外出替旁人題字撰信,能得碎銀幾錢。
如是名氣不夠,則連這等行當都未必能中途插足,寒窗二十載,卸長衫穿短衣,跟隨挑夫趕車之人一併走上三兩趟短途行程,亦能貼補家用,何來半點清高絕塵。
無需旁人叫其褪去長衫,僅需活著二字即可逼其就範,端起足有萬千座山的清風架子,也不如渾身髒汙捧起一把壓手銅錢。
夏松道太平無事,但夏松聖人的舊疾並未隨春日緩來而減輕丁點,宮闈裡苦楚湯藥滋味又加濃重,無數皇城裡的中官女婢來往奔走,腳步又快過幾分,本來皇城裡頭遍地繁華開遍,因是某位聖手言說聖人病症,在春時不得沾染半點花草粉,於是一夜之間整座皇城裡,萬花無蹤跡,連草木也一併折損殆盡,斬花萬朵,密密麻麻花草遭斬首滅頂,盡數逐出城去。
然而即使如此,夏松裡頭依然百官掛起愁容,唯獨不敢議論,生怕是惹出些許禍患來,觸了天子黴頭,越是這等節骨眼上久為病灶所困,越是性情憂躁無常,雖說這位惡疾纏身的聖人天子久不登朝堂,在朝中的眼線倒是多如牛毛,曾有當朝大員興嫁娶事,思量再三未曾同聖人通稟,而是將此事瞞下,朝中唯有零星幾位口風甚是嚴實的大員知曉此事,可隨即良辰吉日嫁娶時節,有中官去到這位大員身在皇城外的府邸處,當眾宣過聖人旨意,恭賀大員新迎側室。
似乎自打那日之後,朝堂中人不論官職如何之高,手段本事如何之妙,都不敢再將結黨營私事做得過火。
僅是一個寥寥幾人聚集,觀瞧娶妾的小聚,深居宮中身染惡疾的聖人都是心知肚明,又何況是結黨營私,暗通款曲的大事,紫符八足公兩位中官之首,有人曾揣測單是朝中官員落在這兩位手上的把柄,就足夠累積成山,倘若有哪一日聖人瞧不過眼去,打算將哪位私事過火的大員梟首株連,怕是幾百戶都不足將罪狀分完,尚要從別處找些多半無辜的外人充數,才算能勉強將這些如山似的把柄分妥。
治世乃是聖人恩德,一如曦光遍灑,而降臣則是聖人手段,雲霧遮掩,卻是無孔不入,穩穩當當壓住朝堂,使得不能胡思亂想。
但雖然皇城周遭風雨欲來,按兵不動捕風捉影者甚多,而夏松其餘地界,卻是趁此春時,頗有萬事隨萬物破土重發的意味,不論是農商兩道,還是官府府衙調撥錢財開路修橋事,總歸一年之計在於春,紛紛似春筍般鋪展開來。
有閒錢外出者頻頻走動踏春,自然還是少不得高門闊綽人家的公子少女,往來走動或是協伴同遊,銀錢流動,佳品不絕,如是夏松一地各處有銀錢流轉,興盛繁隆。
高門世家當中過得相當舒坦的,要屬跟隨範清迦去往范家的趙梓陽。范家歷來書香門第,接連出過許多在夏松朝堂里名聲震響的官員,家業同樣甚厚,往來既無白身,亦無有貧寒之輩,除家底雄厚商賈外大多皆是揚名夏松的文人貴士,高談闊論攜手共遊,猶如燈火輪轉不停,即使相距皇城那場劇變時日尚短,然不曉得是聖人對范家尚有虧欠心思,還是實在困於疾症當中,無暇他顧,故而使得范家得以從容舒坦至今,依舊不曾見到有甚拘束。
武夫無用武之地,連趙梓陽這等許久不曾疏懶過的習武之人,春朝已至,通體上下舒坦熨帖,僅是在佈置精巧寬敞府邸裡伸展筋骨,都覺積攢一冬的繃緊意味已消除大半,哪怕是不情不願,照舊生出些許慵懶睏意,於是常趴到井口旁,借陰涼氣小睡一陣,時日一久再憑銅鏡映照出麵皮時,都覺得自個兒滾圓了些。
連趙梓陽都是難得閒暇下來,添過兩斤富貴肉,何況是李扶安這等本來就惰怠的,自從隨趙梓陽踏入范家府中,無一日不是山珍海味可勁朝肚裡頭填個不停,本來也是位相當利索精神的年輕人,勝在渾身靈巧勁充沛,但自從到范家過後,就很是有些江河日下的架勢,身形滾圓,從外頭攜來的衣裳,穿到身上都是繃緊,還是趙梓陽瞧不過眼,替這位好生去集市裡頭挑了又挑,才看看選出幾身合身的衣裳。
雞鳴聲起時,趙梓陽起身攥緊枕後大槍,橫槍在手,依然要先行練一個時辰槍樁。
走槍樁在趙梓陽看來斷然不屬高明本事,但早在初涉槍道時,吳霜就難得肅然講說過,槍道少有大才,凡入槍道深者,需有大毅力,每日修行不輟,乃是萬事基石,想以槍道踏入那等天下獨絕的地步,勤練才是頭一步,萬道皆有可歸一處,唯勤勉二字才算是開路搭橋的第一道關。
近來衣食無憂,又因閒暇無事,渾身惰蟲再度竊竊攀升至五臟六腑,狠命從筋骨深處朝外鑽將過去,倘若半點含糊,雞鳴過後床榻上依然躺著位有心練槍,卻剋制不得惰怠的主兒,這在趙梓陽看來,無論如何都覺得不甚舒坦,既一事無成,何來心安理得。
站槍樁實則閒暇得緊,恰好方便靜下心來回想些大小事,範清迦曾經屢次三番踏入這府邸當中,卻是不知為何每次都要被李扶安攔下,有兩回這位喝得酩酊大醉袒露胸口,坐到府邸之外,同前來有事相商的範清迦險些撞上,後者雖是大家名門之後,還是奈何不得眼前人如此荒唐的舉止,嚇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往後就遲遲不願來此府邸,有兩三回在門前駐足,卻還是叫李扶安壞了心神,煩悶離去。
但在我趙梓陽看來,李扶安這等人精明得緊,遭范家的珍饈酒水灌得很是肥頭大耳,心智可從來不曾有半點缺憾,既是李扶安不知出於何等緣故三番五次阻攔範清迦登門,大抵定有他的道理在。
走江湖許久,李扶安所求為何,趙梓陽已可確定下八九分,現如今只剩餘一層窗紙,兩人卻遲遲未曾做那等壞規矩的煞風景舉動,但依趙梓陽自身的見地,李扶安並無有甚害人心思,於是屢屢阻攔範清迦上前,應當是自有其道理思量。
“起得甚早啊趙大幫主,”正好一時辰過後,李扶安蓬頭垢面從屋內走出,口中尚叼著枚晶瑩似玉的包子,很是熱切朝趙梓陽招招手,
“這粥都涼了,還是咱覺得近來飯食珍饈過於養人,特地同膳房交代今日要吃一餐清淡些的飯食,這瞞玉包裡外通透,裡頭摻的鮮靈河蝦籽連同餡肉,那是相當可口,趕緊嚐嚐滋味,趁熱好生犒賞犒賞五臟六腑,習武之人就應當如此。”不過眨眼時間,李扶安朝口中連塞過三四枚掌心大小的瞞玉包,直到嘴裡滿滿當當再無半點空隙,說話都是含糊不利索,趙梓陽才是無言苦笑兩聲,踏入屋中,卻不急於用飯食,倒是很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在裡頭。
“範姑娘麵皮雖清冷,不過生得卻是花容月貌,空谷幽蘭,我倒是有心同其交好,既是姑娘對我這等走江湖的魯莽人有心,更何況范家能保往後多年鼎盛,終年風餐露宿闖江湖早已倦怠,如今還真是想找尋個不愁錢糧,衣食無憂的好去處同心上女子安頓下來,百般阻撓是為哪般?難不成你小子也相當心儀範姑娘?”一席話好懸給滿口包子的李扶安噎死,額頭見汗脖頸見青,足足有近半盞茶功夫才將口齒倒騰清白,圓睜雙目瞅著神情不善地趙梓陽,
“趙大幫主不妨自個兒領會領會,這話多傷人心,料想當年還在南公山山腳下,咱還都是幫裡頭相扶相幫襯的至交手足,您那點事又怎能瞞得過我這等訊息向來靈通的人,還是您飲過二斤薯燒酒,醉意深重時親口所言,早就有了心儀的女子,怎麼到如今來反倒懊悔了?難不成是真瞧見人家姑娘模樣俊俏家世厚實,見異思遷?”趙梓陽面皮登時清冷下來,將一旁大槍橫在當膝。
“若是幫主樂意,牽線一事咱當然同樣得心應手,興許修行道中的事不甚精通,但旁門左道,卻是熟得很。”好似是被趙梓陽膝前那柄槍驚了膽魄,李扶安神情微動,風捲殘雲吃罷眼前的瞞玉包連同清粥,諂媚似討好道,
“茫茫不曉得多少萬數人海,想尋個女子談何容易,咱這便出門去尋範姑娘,且放寬心憑咱的本事,定能替幫主討回個幫主夫人來。”然而前腳出門,後腳李扶安就去而復返。
範清迦不請自來,柳暗花紅,而門前女子嬌媚,足壓群芳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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