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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林宗叫做劍林宗,自然有其道理。

當今大元倘若說哪處山門風頭最盛,當屬是胥孟府一地,可憐大元常年未有地龍翻身的惡天象,而每逢提起能人或是頂有名氣的望族與修行山門,總要說此地要震上幾震,如今卻是江山改頭換面,輪到胥孟府牢牢站在山巔,其餘宗門連上山都是配不上,盡數遭胥孟府一地壓得沒膽抬頭。更何況大元八州盡陷於胥孟府之手,山下人不服軟,有鐵騎敲打,而輪到山上人更無需鐵騎威懾,只需胥孟府府主燕祁曄走動幾回,大都也就半推半就,簇擁環繞。

於是地處流州以東,燕祁曄還不曾來探訪的劍林宗,憑同行襯著,反而站得更高些,未必能站到山腰仰望胥孟府,但起碼比起那些連山都上不得的修行宗門,腰桿做派更硬朗幾分。不過宗門既是腰桿硬朗,除卻胥孟府遲遲不曾前來敲打唬嚇之外,本家底蘊亦是不差,大元宗門數目相比別地更為少見,出修劍之人更少,而坐落流州以東的劍林宗,三甲子前橫是連出過三位踏至四境的劍道高手,於大元境內一時無兩,即使是遠走中州,同別地劍道大才比鬥,亦是闖出奇高的名頭,且三人當中有一位臨近身死時,終究窺破五境關口,從而使得劍林宗威勢再漲一籌。

而這三位劍道當中一時風光的大才,似乎是將劍林宗氣運盡數掏得乾涸,往後到如今遲遲也未走出什麼顯赫一時的修行大才,同底蘊不見得如何深,可有身在五絕裡的道人撐場面的劍王山相比,劍林宗愈發勢微,既無絕豔后生,亦無能夠跨過四境的宗門老人,宗中三境已然可名正言順接替族老一任,青黃不接,又無可撐起宗門門面之人在,自是江河日下,越發式微,但凡是有利牽連,尋常宗門都無懼劍林宗,故而近些年來,許久未有什麼訊息傳出。要不是此番在天西城下盧湛拿來一柄結廬劍,沒準不少大元修行人,都會以為劍林宗已然散了山頭,徒眾各自歸家。

自從在城下被溫瑜折去結廬劍,盧湛回宗過後,就整日坐到後山裡,半步也不出山,連宗中幾位司職送食盒這等輕快活計的小童,都是要私下裡嘀咕幾句,這位留須麻衣的背劍官,理應是少宗主最為看重的幾人之一,往常更是性情平和淡然,但就從天西城歸來過後,盧湛可謂性情猛然轉變,除終日面色陰沉之外,不思茶飯,連有數次小童送食盒去,皆是被盧湛攔在林海外頭,半步都不允上前。

宗門裡頭的孩童不曉世事,更無有多少心思,每日除去看門中徒眾練劍,就是悠哉遊哉前去後山千頃林海外,逮兩尾後山白毛小鼠,從溪水裡釣幾尾肚白鱗細的游魚,而後再放回原處。既不知人間事難易,自然就不曉得這位背劍官盧湛,到底能有甚心結,白雲悠然過,山溪竹底流,既不愁衣食,也無患世間兵荒馬亂能傳到劍林宗裡,故而人人只道,盧湛心眼甚小。

而劍林宗少宗主,卻依然是往常模樣,除了遭宗老逼迫練劍之外,便是帶著幾位孩童在林海里頭閒逛,鬥蟲耍草,摘花捉魚,心性依然同往日一般無二。

聽說近來好像正帳王庭難得勝過了胥孟府兵馬,這位少宗主偶然間聽聞這等訊息,也會時常失神一陣,而後咂咂嘴,眯起那雙相當好瞧的眉眼笑笑,說那還真不賴,王庭赫罕起碼是個年輕人,比起胥孟府裡頭那燕祁曄,按說怎麼都要合人心思。大概少有涉世,整日閉門不出在後山練劍的劍林宗少宗主,同樣相當納悶這正帳王庭如何勝得過胥孟府動輒數萬的鐵騎,不過與大多山上人一般,少宗主並不在意人間事,有那等閒暇功夫,還不如練劍過後,去往後山溪水處釣幾尾魚,哪怕只是略添歡喜,那也是極好。

修行道歷來難說比人間過活幹淨,所以心性如劍林宗少宗主這般的,當真少見。

小葉扁舟,順溪而下,明明劍林宗後山山勢不低,而小舟緩行,舟中有二人盤膝而坐,微波不驚,清流點翠,春時蹤跡顯露無疑。

“那位雲仲的劍,可曾比過少宗主?”面露頹色許久的盧湛開口,言語聲相當嘶啞,往日打理甚好的鬍鬚也未曾梳洗妥當,瞧來比以往老邁許多,分明是四旬年紀,看來卻是有些風燭殘年暮氣,久未消退。

而眼前的少年人卻好似是被後山無邊蒼翠晃了兩眼,笑吟吟眯縫起眼,琢磨片刻,將膝前一柄纖細似長針的佩劍拾起,抬手扔到溪水當中,“你猜這柄很是尋常的長劍,與結廬相比,哪柄劍更厲害些?”

盧湛愕然,不過旋即想想這位少宗主堪稱閒雅悠然的性情,這番無理可講的道理就自然能說得通透,可依然是苦笑,“少宗主既是打算將結廬當做性命交修的佩劍,尋常佩劍當然比不得結廬,並不會有半點存疑。當初少宗主入修行極短暫的時日,一路踏進三境,在結廬裡藏有一道圓滿劍氣,只可惜在下無能,才遭人奪了結廬,至今尚在天西城城牆處,不曾取回。”

近乎是隨口將近來心結講出,可盧湛神情卻比方才還要黯然幾分。劍林宗多代都不曾走出位堪與當年三位劍道大才相當的能人,宗門門主為破四境三番五次外出求覓機緣,已有多年不曾回宗,致使劍林宗底氣更弱,大元尋常宗門,都已是無人忌憚,可自打從這位少宗主握劍練劍起,早已認命的盧湛,卻是在百般無望中窺見劍林宗重歸天下劍道大宗的一星半點端倪。握劍時即入初境,內氣隨心流轉自如,而練劍數日即可同宗中修劍十餘載的徒眾比劍,不露頹勢,往後更是境界一日千里,在這等未及冠年紀走入三境關,即使不曾顯露本事揚名大元,可這份天資,當真不讓前賢。

“我從來就不曾將結廬當做是什麼本命飛劍,更不曾用結廬施展什麼劍招,不過是每日帶到身邊,可連盧叔都覺得,這枚結廬理應是我看中的本名劍,日後定能憑此劍名揚四海,將劍林宗再度推到近乎等同於劍王山的高矮。”難得這位少宗主嘆氣,搖頭看向眼前盧湛,“常在山間沒什麼見識,走江湖也常常被宗老攔下,生怕出了差錯,但我卻曉得理所當然這四字有多討人嫌。”

“因我生得好,乃是劍林宗的少宗主,就理所當然要背下使劍林宗名傳海內的重擔,而因我稍有天資,就理所當然不應當使自身立於險境,江湖險惡人心紛亂,所以不應當時常跑出山去,整日揹著柄結廬劍,就讓旁人覺得,這劍理所當然是我本命飛劍。”

“但並無人在意,我可否樂意背下這重擔,可否樂意整日在後山練劍,可否樂意我自行挑選一口本命劍,而不是匯聚宗門老輩高手,憑無數煉器寶物煉出的一口好劍,扔到我手上,說日後這柄飛劍便是你本命飛劍。”

少宗主善言辭,連宗門當中的小童都曉得,更因自幼時好展卷,腹有文墨,故而言談時常有新意,無甚忌諱,天南地北葷素正邪儘可講來,而時常為宗老所不容,既為日後一宗之主,沉穩內斂城府深厚,才是正途,因此使得這位少年人言語愈發少將起來。可今日一番言語,說得盧湛啞口無言。

輕舟隨溪,沿路皆是竹林。

劍林宗得此名,便是在於這宗門後山,有無邊竹海,凡宗門中修行到家的徒眾,儘可前來後山竹海處聽風敲竹葉,挑選一株翠竹,而每株翠竹之下,皆是埋有一柄好劍,遇水不鏽,經年不蝕,若是言說底蘊二字,劍林宗當中最為深重的底蘊,便是同無邊翠竹數目相當的好劍。前後三位劍道大才,本命飛劍皆在竹林中取出,於修行道中留名。

“沒用過結廬劍,卻用過溪水裡那柄劍,自然無法比較,沒遇上那位一劍開山,誅殺????????????????猿奴兵甲重傷臨甲的劍客,當然也不好說出個孰高孰低。”

春時景好風溫,可這話卻是明擺著無賴,連盧湛都覺得口氣忒大。

與此同時,門庭冷落許多年的劍林宗門前,有位稚童登門拜訪,梳著兩枚小辮,蹦蹦噠噠悠哉登門,像模像樣同劍林宗護門之人見禮,但無論守門人如何詢問,這稚童只是言說,要找尋結廬劍之主好生攀談一番,商議些要緊事,還望行個方便,過後必有重謝。

整座宗門當中,無人不曉那位天資絕豔的少宗主佩劍乃是結廬,宗門上下數位宗老耗無數心血祭煉得來,卻是傳聞遭一位無甚名聲的王庭中人折去,至今尚未討回。

修行宗門的麵皮往往大過天,而眼下有位稚童登門,開口就揭去旁人未愈瘡疤。

不懂禮,更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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