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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鈴喝號聲在姑州足足響過有一載時日,而眼下仍在不斷響徹正帳王庭四周,唯恐暗探潛入,又擔憂夜有敵情,更生怕連營帳外失火,於是每夜值守走動的軍卒難有歇息,時時刻刻皆需呼叫心力,嚴防死守住姑州各處,高搭土臺觀望敵眾動向,以免遭人佔盡先機。
憑正帳王庭現如今兵馬數目,欲要團團裹住整座姑州,使得胥孟府鐵騎不能逼近,當說是極難,苦守一州之地本就不易,而賊勢甚大,死戰必是兩敗俱傷,幸虧是在天西城外叛軍兵馬損兵折將,狼狽退軍,才替姑州喘息之機,雖餘糧已是無幾,倒仍能勉強苦撐。
接二連三有續命事,倒使得姑州中歸屬正帳王庭的兵馬軍卒在頂頂昏暗的長夜之中窺見些微末星火,或許起初猶如百步外螢火,而隨著時日推移,已從起初大小戰事連連吃虧,變為偶有三兩場戰事稍稍佔據便宜,更不要說是數萬軍卒持強弓挪衝車卻無功而返的天西城守城捷報,正帳王庭與胥孟府相持逾年,而正帳王庭軍卒心氣反倒盛過往昔。區區一座天西城守卒不過萬數,縱使過後再添援兵,幾倍兵馬輪番攻城月餘,依然被攔在城外,流州白樓州兩地依然沒遭鐵蹄踏開邊城,訊息傳至姑州,兵卒雖說忍饑受餓,軍心反倒比早先穩固許多。
情見勢竭,必將生變。
而王庭當中的赫罕數日未用糧米,即使侍從苦勸,照舊以腹中飽漲食不下咽推脫,將自身飯食分贈往傷卒營或是遊騎營中,自己則是穩坐王庭其中,描畫姑州山水圖,將原本糧道方位挪了又挪,喚來岑士驤一併商議,接連幾日不曾歇息。
若說勤於戰事則並不見得,糧草匱乏無處籌集,眼下已成姑州燃眉之急,不單單是軍中糧草告罄,連同姑州百姓家中亦無餘糧,雖還未至餓殍遍野那等慘狀,但早已有缺錢糧的拮据人家老邁者抵不住三天兩日無米下炊,因忍飢挨餓使得病灶纏身而死的老幼,已不在少數,多日前正帳王庭曾派遣人手去往姑州各處巡查,粗略算將下來,家中新有餓死病死老幼已逾百戶,軍中則是將所剩糧米匯於傷卒營中,更顯難以為繼,甚至要憑舊年雜草與榆樹當中柔皮果腹,即使難嚥,依然能叫肚腸安穩些。
赫罕曾接連遞書信託與身手高明之人送書信前去流州,為商議再闢糧道一事,近來可說是殫精竭慮,前後差遣數十騎送信,又於姑州中尋找馴鳥雀的名家高手,掛信傳書,可連悄然混出姑州城送信而歸的遊騎都已回返數騎,但依然不曾受著流州族老府回信,甚至有幾位遊騎在族老府外苦等數日,連坐鎮流州的族老人影都不曾見著,白白等候幾日,氣結之下才再度回返。
直到天西城解圍近一旬時,一位瘦弱遊騎才是從流州回返,從族老府中帶來枚書信,交於正帳王庭當中,可展信觀瞧過後,赫罕神情一時陰沉,令岑士驤入正帳。
大元天景近來尚好,然而岑士驤從踏入正帳過後,便覺察出赫罕面色奇差,自是不願觸黴頭,躬身行禮,而後自行落座,獨自觀瞧桌案中已是老舊的山川圖,分明是不願自尋無趣。大元戰事拖延極久,不論是對於兵卒百姓,還是對於這位繼位即臨危的少年赫罕而言,皆是損傷深重,更莫說眼下糧草短缺,這位少赫罕自行讓出大多糧米飯食,本就是心力損耗過重,而後又不得飽食,急火攻心之下面色煞白,卻是隱而未發,岑士驤知曉此間不易,所以就不曾先行開口,而是靜候眼前人先行開口。
「糧道早已找出最適宜的地界,無需多看,」麵皮冷硬的赫罕手摁眉心,止不得雙眉深蹙,從舊年歲末時就已落下個時常頭痛難忍的疾症,到此時依舊不曾有好轉,而是愈重,不動肝火時尚能勉強忍下,萬一戰事吃緊或遇難關,需竭力思量時,這痛楚一時皆來,擂鼓鈍痛就越發勢大,到眼下已是時常攪擾休憩安眠,此時難得歇息
片刻,反倒被封書信壞了安寧,頭痛欲裂,於是言語時也無甚好氣,「與其琢磨糧道在何處開闢,不妨先行看看這封搪塞功夫相當高明的書信,眼下還是天涼,看罷書信,足能令人覺得暖和到麵皮漲紅。」
接過書信,岑士驤只瞧過小半,就知曉流州族老府中已有決斷,寫信之人也是高明,先是或深或淺點明大元戰事經年累月,窮兵黷武,不論糧草人手皆已不足,流州疲弱尚難守住邊城,天西城一戰將所剩部眾近乎消耗殆盡,雖不說是奇功一件,但也將餘力盡數出完,難以為繼,還要修養許久才可出兵,還望赫罕恕罪。不但如此,書信當中還點出過古老與吳律私下動用族老府權令,擅自動兵有違規矩,近來不得摻和流州族老府中事,雖然是出兵守住天西城頭,然功過相抵,往後斷然不會有這般舉動,故而經府中商議,收去兩人權令,待來年交復。
這書信高明地在於,點明天西城守城有功,卻偏偏不曾安在古老與吳律頭上,到頭來竟是歸功到流州族老府處,如此一來即使是赫罕有令,礙於守下天西城的功績,也不得勉強勒令流州出兵,更莫說是新開糧道。二來這兩位族老歸屬流州族老府管轄,正帳王庭只管排程,而至於收繳權令一事,從前任赫罕就從來不曾插手,分內事分外事,井水河水。
而就是這般境地下,無流州兵馬可用,以姑州兵馬兼顧守衛正帳王庭外,尚要另開糧道,近乎是難比登天,如是無流州方向重兵接應把守,這糧道非但不能安穩開闢,即使開闢後照舊要屢屢遭創,損兵不說,糧草大多要叫胥孟府鐵騎劫掠一空,到那時兵卒數目微淺,一州無糧,恐怕要遭胥孟府鐵騎生生困死姑州。
「斗膽問赫罕一句,姑州糧草,還可撐多久?」
岑士驤亦是蹙眉,但問罷過後,有兩位族老前來稟報軍情要事,赫罕不過是簡短言說尚能撐半載餘,就先行將軍情聽罷,在眼前圖卷處一一標繪,同那兩位族老攀談幾句,遣侍衛替這兩位族老連同家眷撥糧,避免終日操勞戰事尚不得飽,忙碌近小半時辰才是重新坐回原處,長長吐出口鬱氣。
「半載餘,這話是同其餘幾位族老所說,但放到在下耳邊,卻是過於假。」
「戰事初起,我家眷便退往白樓州,聽聞白樓州糧倉大開廣施積糧用以使流民飽腹,好在積糧富裕,於是在三州中,存糧尚多,可過年關過後照舊拮据,尋常百姓口糧縮至六成,流州雖同樣是艱難,可到底還有糧草輸至天西城中,姑州里百姓早已餓了數月,赫罕說尚有半載餘糧,頗有欲蓋彌彰的意味,只怕幾位族老要琢磨出破綻,同樣相當容易。」
「三月,尚存三月餘糧,但要將每日分發糧米縮減近半,才可撐下三月。」赫罕手撫眉心,燭火霎時亂晃,相隔桌案,瞧不分明神情,似乎是相當懊惱遭岑士驤看穿謊話,麵皮登時有些掛不住。
「軍中糧盡,無處收糧,姑州已無存糧。」
岑士驤卻是一字一頓道來,深深嘆氣。旁人興許瞞得過,但對於心力同樣盡數用在戰事上的岑士驤而言,軍卒營盤和尋常百姓人家,往往駕馬探訪,比起心思大多放在戰局裡的赫罕,外出探訪次數只多不少,心知肚明姑州全境糧草已近乾涸,但遲遲不曾琢磨出解去此事的辦法,所以遲遲不提,直拖延到今日。
而在赫罕低頭預設這句言語過後,岑士驤給出的解憂法子,則很是明白瞭然。幾日前有兵馬自東而來,陸續繞行各處關口,最後齊至姑州東側,萬數兵甲破去胥孟府防範最疏的軍陣,而遲遲不曾前來正帳王庭報信,這股兵馬來歷不清,但為首二人則是孤身前來正帳王庭,同岑士驤見禮,而不曾面見赫罕,交代根底來意,意在使得萬數兵馬盡歸正帳王庭所用,而待到正帳王庭贏下這頂艱難的戰事過後,需允重任,且欲討
要來與族老平起平坐的重權。
岑士驤所遞計策,便是使這萬數兵卒與賀知洲先前所引的兵馬合在一處,跟隨正帳王庭兵馬開路,開闢出途徑流州以南至姑州以北的運糧通路,流州族老府既不願出兵,天西城尚有溫瑜部眾,無需廝殺,只需接應從姑州而來的各部人馬,三方兵馬,統共數萬之重,牢牢固守糧道即可。同時匯聚三州各地銀錢,盡歸白樓州,差人繞行去往周遭數地購置糧米柴草,從白樓州處引能工巧匠鍛刀制甲,從這條糧道向姑州運送糧草輜重,則能解去姑州一時禍患。
兵戈戰事,到頭終究要歸於錢糧二字,古來人盡皆知。若無奇策,二者需消磨極長年月,直至一方油盡燈滅,衰敗不堪時,才能得慘勝,從年少時起就對付群狼與鷹隼的岑士驤深知此理,但也不得不如此強撐。
狼嘯月,雪初停。
數萬兵馬沿處處瘡痍邊關道行路,直直向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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