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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室山城中事,在神祠無端垮塌後,不了了之,守城將從來都知曉此等邪門事應當如何善後,從室山城中領來一筆很是豐厚的銀錢,當然價錢也是從小室山城官衙裡頭咬牙擠將出來的,逐個請來當晚許多無端被收去兵刃軟甲的江湖中人,逐個賠過,雖說是其中足足有三五成人皆未曾遺失兵器,僅僅想是前來份上一杯羹,不過城中也有斷案查事的高手,橫豎是未曾令銀錢遭人誆騙,叫城中大多武夫皆很是滿意。終歸是江湖之中少見富足人,不少江湖漢總要替自己兵刃取個響噹噹的名頭,但實則是這些尋常兵刃鑄成時候,甚至都未曾添多少分量的好鐵,大多早已捲刃崩口,眼見如此一筆堪稱豐厚的銀錢,皆知乃是佔足了便宜,若非是小室山城裡江湖武人人多勢眾,怕是斷然撈不來這等好處,於是無人生出丁點不滿,縱使是前去領銀錢時總要佯裝多幾分愁苦憤懣,而待到把銀錢揣入懷中,大多心思順暢。

本事高絕的江湖人宗門當中領客卿職,俸祿不差,即使是一時囊中羞澀,只需憑自己名號與手段外出走動兩回,腰間銀錢都沉甸,但倘若是無名之輩走江湖,越冬時候無棉衣,鬥招時節無良刀,還能從哪去竊來幾分豪氣千秋人間得意,僅是苟且偷生,同外人言說時竭力佯裝出幾分風流,添油加醋道來幾件乏善可陳的小事,或是與同樣功夫不精的仇人鬥狠,僥倖勝出,或????????????????是言說當年隨大幫外出,車馬千乘,甭提有多氣派。

吹噓過後自知冷暖,才知未必只有眼前難關,尚有遠處苟且。

神祠早已毀得連斷牆都不剩,唯餘空曠地,深陷一丈,石階盡無,可小室山城中本就無入教之人,不過有寥寥幾位上年歲的老人家,或是孤苦無依,或是家徒四壁,但還總要從本就疲於應對柴米的銀錢裡抽出些來,添上佛堂幾枚長香與燈燭,平素這等神祠早已荒涼凋敝,更無需重修,僅是將青石重鋪,而後就再無甚舉動,好像此地本就不該有甚神祠教派,能替人們提起心氣。

睡過十年草蓆的劉澹終究是在兩日之後拋卻了那張奇舊的草蓆,不過依然不願同雲仲有甚牽連,雖說是兩兩交過底,劉澹樂得如此,知曉雲仲同那位衛西武有交,所以舉動越發無忌,竟還當真是厚著臉皮同雲仲知會一聲,旋即就前往小室山城裡只一家的青樓裡留宿,不再去那處陋巷裡休憩安眠,反而日夜留於青樓裡,任由雲仲去同衛西武通風報信,照舊無需自己出銀錢。說來也怪,劉澹即使麵皮生得不差,在旁人瞧來也照舊難說是丰神俊秀冠絕一朝,可自從踏入青樓之中,竟從不曾耗費什麼銀錢,即使是衛西武事先交代過自家青樓無需收取甚銀錢,照舊是有許多眉眼十足好看的姑娘圍繞周遭,甚至青樓當中花魁都時常跟隨劉澹左右,即使青樓當中管事三令五申言說不可同此人走得過近,仍舊無用。

小室山城裡的富貴人家公子,閒暇無事時總不會前去邊關大漠地走動,呼朋引伴,大多都是直奔酒樓青樓茶臺這等地界,見城中青樓無端多出位麵皮俊朗舉止自如的男子,自很是好奇,又見這人不見得是那等腰纏萬貫的主顧,反倒周遭鶯鶯燕燕不斷,從起初略微有些妒意,很快就轉為好奇,因此請劉澹同去吃酒赴宴的人越發多將起來,但誰人也不曾想到幾日之前,劉澹便是那位城中陋巷裡有名的瘋癲人,而請後者吃酒亦不過是不解,為何這等既無家世也無銀錢,從來未曾聽過名頭的閒散人,能引得整座青樓中女子都很是傾心。但劉澹口風相當嚴實,任憑旁人旁敲側擊尋根問底,照舊是淡然應之,言說自個兒哪裡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乃是姑娘們心善,因此多有照應,全然比不得這些位貴人公子。

冬時無趣,所以這些位難尋樂趣的富貴人家與公子,也是難得從這百無聊賴的年關前找尋到個有些意思的事,於是四下打聽,連同青樓管事近來赴約都多將起來,更莫說是青樓當中生意越發好,起因卻是因這位向來不甚有名聲的劉澹,拿人手短,因此起初對這位無端住進青樓的男子,亦是越發恭敬起來,再無起初那等眼高過頂的模樣。

今兒個城裡王家大姓的六公子仍是早早前來,顧不得同旁人知會兩聲,就同管事遞上分量極足的銀錢,不出所料得見花魁,直忙活到夜色已深,才是歇將下來,無事閒談。

“近來同花魁相見的次數可是不少,家父都是覺察出賬面有誤,有兩日險些同我翻臉,倘若再是問不出個究竟來,八成我都要害上心病,懇請姐姐如實相告,如此若是日後免不得皮肉之苦,也覺得這銀錢與皮肉苦受得值當。”

王家六公子年紀不過初及冠,面容生得卻是同王父迥異,唇若塗脂雙頰生霞,同王父那等更似是江湖草莽人的面相無半點相似,因這張出眾麵皮,在青樓當中甚是受姑娘青睞,可自從劉澹入樓過後,女子眼眸似乎就挪到後者身上,對於這位王家六公子不甚上心,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拼著受王父責罵耗費許多銀錢前來青樓當中,為的卻是尋根問底。

女子聞言默不作聲,可瞧見這位小公子一時泫然,難得心軟,替小公子攏起散亂髮髻,柔聲道來,“其實你與劉郎相差不大,皆是前來青樓當中取樂,哪裡有多少差別,唯獨有兩處不同,其一就是公子年紀尚淺,何況家境不論是????????????????在小室山城還是室山城裡,都可言優渥二字,既不見風雨,又未瞧甚霜花,不需勞心衣食,當然就與那等身兼江湖氣的男子相差不淺。公子來青樓時圖取樂貪歡,而那位劉郎前來青樓,分明立身在樓中,可心思卻並未擱置在我等身上,所想所念,雖然從沒有人猜出個大概,可心事從來都不曾當真落在青樓。”

“其二倒有些羞於啟齒,公子可知,劉郎在這青樓裡,即使是管事與青樓之主不曾發話,姑娘們也斷然不會同劉公子討要銀錢。”說到此地花魁麵皮泛紅,柔聲笑道,“說是他樂意留在青樓,倒不如說是姑娘們捨不得劉公子離去,莫說討要花酒銀錢,甚至都樂意將自己多年積攢下的銀錢交與劉郎些許,求個一晌歡愉,連妾都不例外,只可惜到如今劉郎也未曾將心思放在此般風月地,必不能久留,如是公子願去請教,劉郎性情倒也和善,莫要太過割捨不下麵皮,學來三五成本領,足夠在尋常青樓之中呼風喚雨。”

此夜裡劉澹未曾留在青樓,而是穿起身相當講究的武人長褂,從青樓裡取來枚足足值幾十兩銀的摺扇,悠悠然前去藥寮當中,同閉目養神的雲仲,討過杯茶水,倒也不急於開口,倒是更多使兩眼看向後者腕間紅繩,怎麼看怎麼疑惑,自己這兵關道的本事神通,怎就比不過這條五爪還不甚分明的赤龍。

雲仲話少,不以為意,雖是察覺著劉澹目光,僅是抬手喚出背鱗赤紅腹肚青黃的赤龍來,任由劉澹到處打量,赤龍即使稍有不滿,還算是安分,靜靜趴到白衣肩頭,神色不善盯起劉澹,大抵除雲仲之外,這條先後遇得數次造化的赤龍,對誰人都是提防奇重,何況是劉澹這等境界的修行人,同處一室,赤龍頭尾光華就未曾消去過丁點,若非是劉澹毫無出手端倪,怕是已然使神通壓到劉澹身上。

“兄臺是還錢來的?貴人忘事勤,怕是忘卻還差我些金銀不曾還上,願賭服輸,是世間常理。”

劉澹自嘲一笑,很快撂下杯盞接過話來,“雲老弟不妨將我這顆腦袋取走,瞧瞧能否換上幾兩碎銀,一併拿去就是。”

一個在小室山城裡咽過十載霜花酷暑的乞丐,論耍賴一途,走得比誰都要遠,活命都是頂艱難的事,至於臉面貴賤,在瘋癲過許多年的劉澹看來,可能還比不上寒冬臘月年關爆竹聲裡的半塊髒餅。

但劉澹還是從懷中拿出那枚翠綠的劍穗,放到桌上推到雲仲面前。

“劍穗兩千兩,賭約又輸過你兩千兩,雖不值錢,但是故人所留的念想,我用十年將這場人間難承的事從心頭化去,如今留到手上也無甚大用,權當抵債,何況雲兄弟似乎是用劍的好手,這方劍穗,懸到佩劍上最合適不過。”

雲仲眼眸微抬,接過那枚劍穗託在手心,難得有歡喜顏,可最終還是把劍穗遞還給劉澹,木然搖頭。

“我曾經的確練劍,現在卻不用劍了,眼下夏松風波惡,在下不圖你這枚劍穗,給句準話就是。”

劉澹猶豫一陣,抱拳行禮。

“兵關道後人劉澹謝過南公山雲仲,天下興許不願走,夏松之事,願以你馬首是瞻。”

就在髮髻齊整穿戴講究的劉澹要邁步離去時,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始終微合兩眼的雲仲低聲說了句什麼,前者身形微顫,走出藥寮外街巷時,無端想起許多個冬夏流淌,年關近時處處煙火爆竹震響驅年,陋巷裡的瘋癲人捧著手中翠綠劍穗,皎皎月色照人。

雲仲說,做劍穗的人手藝真好,送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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