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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齊陵滿朝文武,皆曉得近來章家那位年輕家主與鎮南大將軍白負己走得相當近,全然不願延續其父齊相那般舉動,未曾與白負己涇渭分明,且往來很是繁多,近乎不加遮掩,惹得不少朝中文臣都有些看不過眼去,去往章維鹿府中明裡暗裡點出此事的,算下來從今年夏時這等飛雪遍地的時辰,已不下數十人前去章維鹿府中拜會。一來是為點出此事,旁敲側擊提點幾句,二來朝中不少文臣,都很有些好奇,這位自幼入山間隨仙家修行,且聽聞資質很是差勁的章家庶長子,比起那位本來要被齊相立為承衣缽之人,卻無端杳無音訊再不曾露面的章慶,本事眼界究竟是高是低。
但實則從未有幾人看好過這位章家新立的少家主,大多皆以為不過是章家後繼無人,故而將此大任交與章維鹿,不過一個從深山老林仙家所在學到點皮毛本事的武夫,如何能夠坐穩章家家主之位,但隨時過境遷,章維鹿竟還真是令不少人目光有些變改,行事雖不見得有齊相老成,可隱隱已有章家家主的架勢,不論是對朝中文官還是武官,皆是禮數週全,行事不卑不亢,大袖善舞,倒是使得平日裡很是眼高於頂的文臣皆是讚賞有加。
不過齊陵文武之間,因白負己與齊相兩人身後跟隨的群臣向來不對付,如今章維鹿已可說是齊相之後文臣之中的魁首,既與白負己走得如此近,當然是有不少文官心覺不甚舒坦,所以近來屢屢有人上門,而章維鹿亦是來者不拒,從未失格,分明仍同白負己往來甚密,卻是憑自己眼力與辦事法子,硬是籠絡起不少文臣人心,此事倒是不了了之,即使朝中文武仍舊涇渭分明,可已是漸不復往日很是有些水火不容得意味,種種事落在旁人眼裡,怎麼瞧都很是有些耐人尋味。
相比於章維鹿需身在京城應付各位文官算不得刁難的刁難,白負己亦是覺得眼下隆冬時候很是難熬。
一來就是畫簷山十營鑿此地,有閻寺關坐鎮,本該是不需耗費太多心思,可本就是暗地試探,而今在十營鑿石山之中駐紮的軍卒死傷愈發慘重起來,儘管是從本陣不斷遣去身手高強頭腦伶俐的精兵,仍舊有些疲於填補空缺。本來白負己隱意便是令人探查畫簷山周遭,十營鑿此地險要,如能憑小股人馬爭搶下來,礙於盟約尚存,縱使是頤章中人亦不會將此事昭示天下,畢竟風雨欲來時節,誰人都不願輕舉妄動,因此行這等虎口奪食的舉動,在白負己看來全然算不得涉險。何況在此地佈局更為至關緊要的原因,乃是為試探近來頤章有無風吹草動,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見微知著這等說法,無論擱到何等年月都極適宜,可區區十營鑿隘口,哪怕是憑白負己心思,一時也難以斷言為何頤章寸步不讓。
其二則是眼下諸國亂象群起,大元境中變動直到今日亦不曾定,紫昊接連朝邊關處調撥軍馬,有虎視大元之意,又有上齊沉寂良久穩如磐石,夏松當中文武更迭,種種亂象,如是細雨漸落,靜候高天驚雷閃過,可惜這等地步,齊陵對於別地訊息並不能盡掌,甚至尚不如在天下多地皆有的土樓,且相差甚遠。訊息風聲,縱使不在戰時亦是至關緊要,但好像整座齊陵全然無多少人覺察出天下風雲變轉,軍中雖有探馬暗哨,可能從別地打探來訊息的暗子,齊陵少之又少,再因文武官員曾有好大間隙,訊息來路少有共用,使得白負己分明立在十鬥川上得以俯瞰周遭,如今卻總覺霧氣升騰,難看穿茫茫飛雪長空。
每隔三月,閻寺關回營,由北堂奉暫且接下畫簷山下事,能替這位白負己在軍中尤為看重的漢子暫且盯過十日,待到閻寺關回到畫簷山下時候,北堂奉方才回返十鬥川中。本來北堂奉便是實打實的匹夫性情,如是上陣廝殺總能覺快活得緊,留於營盤當中每日練兵督軍,反而使得這位膀大腰圓的莽撞人處處掣肘,總覺心生煩悶,閒來無事就前去深山老林當中閒逛,專挑熊虎洞穴掀個底掉,
惦記著總能過過手癮,卻沒成想那頭被自個兒揍到已是服軟的虎王大抵已是四處奔走告知,故而從前的虎穴熊巢,如今都已廢棄不用,皆是前去更遠的地界重新安家落戶,連熊虎都撈不著揍上一架,故而越發憋屈。
頭兩回閻寺關回十鬥川時,北堂奉僅耗十日,就親自引人馬朝隘口處猛攻數十回,回營過後被白負己罰禁足一整月,可第二回去到畫簷山下的時節又是如此,險些同盛怒之下的閻寺關分個生死,過後被罰無酒水葷腥可沾,才是堪堪將心思按下,老實駐守不再引眾上山。
正午之後,白負己才悠然邁進帥帳,不出所料閻寺關早已在此等候,昨日歇過一夜,難得神情要略微鬆弛些,見白負己入帳,起身行禮。
而白負己從來不願麾下軍卒多禮,擺擺手就坐到正座上頭,舒展肩背筋骨震響,而後玩味上下打量閻寺關一眼,「軍中當屬畫簷山底下的軍眾吃得最好,穿得最暖,怎麼這臉色還是這般差,早知此事,晌午時節就不應當將那壇存過幾個年頭的好酒送來,致使如今無精打采。」
「不瞞將軍,屬下已有許久不曾飲酒。」閻寺關苦笑兩聲,從身側挪出那壇青瓦酒罈,又仔仔細細端詳良久,才很是不捨擱到桌案上,緩緩推到神情突然低沉下來的白負己面前,「畫簷山下的弟兄倒不曾吃苦,但卻說不準哪日就要丟了性命,酒是給活人喝的,他們卻喝不著,這麼一想,就覺得喝酒也是好大罪過,與其解去心頭結,不如戒酒。」
「其實這般想全然無用,但也還不錯,在那等地界如若是飲酒誤事,動輒就要搭上許多人的性命,不如不飲。」白負己接過酒罈,望望閻寺關越發粗糙消瘦面膛,想起當初閻寺關初入軍中時候不曉得規矩,活生生一位什麼也不懂的武生,卻是未動全力就同北堂奉打了個平分秋色,拳中所蘊的力道與內氣修為,使得白負己瞧見都是變色,拳勢若虎狼奔走,山雷滾動,如若非是阻攔及時,大抵北堂奉這等體魄亦需開上兩三處缺口。
而現如今眼前這漢子,已是能獨領一方軍卒,懂進退知忌諱,竟是當真在畫簷山下頂頂兇險的地界站穩腳跟,同頤章邊關中精銳驍勇的遊哨騎軍針尖麥芒不落下風,統兵的本事,漸入佳境。
「說點別的,畢竟傷春悲秋,向來是世家公子要勞心琢磨的事,倘若你我這等人也要整日哭哭啼啼借酒消愁,那齊陵估計得被天下人瞧笑話,」不曾贅述過多,更沒什麼寬慰言語,白負己向來就是這麼個乾脆利落的脾氣秉性,如是想說些寬慰話自然會說,如是不想,就不願留有半分勉強,直截了當道來,「近來聽聞畫簷山上又添兵甲,再者前陣子我憑一筆不大不小的價錢,差人暗自前去土樓當中打聽風聲,倒也是得來兩則有那麼點滋味的訊息,明面之上十營鑿相持不下,我早年間滲入頤章裡的幾枚暗棋,現如今已是顯出獠牙來,散落在頤章各地,京城裡那位想來已是憑手段將線報送出畫簷山來,不消多久即可落於我手。」
「頤章有如此亂象,憑你閻寺關揣測,是為何故?」
閻寺關思索片刻,蹙眉不展。
知曉白負己既有此問,定然是篤定自己有所想,可若是連這位威名赫赫的鎮南大將軍都不敢斷言的大事,縱然閻寺關也曾琢磨過其中的癥結疑雲,但往往不得多少空閒細想,因此聽聞白負己如此發問,很是猶豫,不過到頭來仍是開口。
「守邊軍卒向來無妄動的道理,眼下卻是屢屢添兵排程,大概與皇城之中有事生出脫不開干係,可近來一兩載之間頤章皆是平靜得緊,偏偏在畫簷山處調集軍馬,大概便是京城之中有了不得的大事已生,或重事將生,於是先行提防四周。夏松向來無有先發制人舉動,南漓則是受八家制衡,雖亦是不弱,可暫且仍是安分守己,兩地邊關大有井水河水之勢,能危及頤章趁火打劫的,也
僅有齊陵一地,故而在畫簷山周遭調配重兵填補把守,也唯有這能解得通,頤章京城著實有大事。」
白負己笑笑。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豈有長存人間的老龍頭。你只需將十營鑿一地守死,未必偏要攻入隘口當中,但斷然不可令一人下山,手段或輕或重皆在你拿捏把控,既然要掂量頤章如今的分量,試探出頤章要出何等的動盪,有人身死沙場,本就難免,切勿自責。」
當閻寺關領命離營的時節,白負己才很是欣慰笑起,望著這位越發不苟言笑的漢子,突然想起自己當初才投軍不久的時節,同鄉故友十不存一,大概也是言語愈少,面容愈發木訥,大概是這些年逐漸習慣下來,所以才是能談笑自若。這般想著,單手攀上酒罈,但不知為何到頭也沒飲酒,只是想起一句從少年時就讀過的詩文,那時年紀輕輕,可依舊覺心生豪邁。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若是拿到今日說起,好像就應該變上一變。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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