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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仲破境,既有人歡喜,自有人憂。

北陰君蒼老面皮斑紋林立,頓了頓手中木杖,抬長眉向眼前神情很是歡愉的南陽君南陽君看去,略微搖了搖頭,正狐疑是否將這方小界補得妥當,而後見眼前兩人周身皆有華光流轉,當下就知曉其中的癥結所在,無奈苦笑兩聲,同始終神情無半分轉變,始終古井不波乃至很有些木訥的西嶺君道,“瞧瞧這兩位,哪裡像是什麼道行有成的高人,反倒形同是市井之中難得貪了些便宜的無名小卒,這興致一時湧出,竟是不惜憑己身修為穩固住這一方小界,也要開懷上一陣,著實很是不妥。”

尋常時節西陵君少言寡語,至於飲酒時節,言語則是更少些,近乎從落座之後,只是將杯盞托起,分明不過一壺酒,卻是頻飲頻添,到如今也不曾將一壺酒喝得底掉,聽聞是北陰君出言,緩放杯盞,青白眸打量打量身旁兩位已是失態的兩人,本來有不少言語,一時又咽回大半,清清冷冷回話。

“如是多年來,好事不常有,想當初上回這兩位樂呵的時節,還是揹著秋湖劍那後生前來拜會,既見了條看似終於能見些許光亮流轉的生路,又怎會不借這等大好時機,出一口幾百年來的鬱氣。”

“但好像忘卻了一件事,小界之中本就不是親身而來,如要是在小界當中破入三境,非但不會添多少助力,反倒從此地脫身離去時,境界先升而後跌,更要為外頭破入三境添一份阻力,像是由奢入儉難此話,既見過三境,走出此地過後再度跌落回二境去,豈能得心應手。”

正是西嶺君說罷這番話後,南陽君面色終究是平靜下來,緩緩落座,替自己斟過一杯酒,不著痕跡打量兩眼西嶺君與北陰君,刻意陰沉起麵皮來,“背地裡議論旁人是非,說起來很是不講究,可當面講總也相當傷情分,知曉你兩位想得深,但此事我下的心思不少,至於為何如此歡心,倒並不盡是因能瞧見些許光亮,而是更為長遠的念頭。”

後事如何,南陽君從來不肯深思,一來憑如今雲仲境界本事,不論那位持秋湖的故友是否看重,往後許多年月,縱是神仙天算也未必能預料到所謂意料之外,與明日朝陽哪個腿腳更為便利,來得更為快些,要借雲仲一人往後的本事對付那頭早已是世間無共坐的老怪,誰人也沒那等咬硬的本事,一位境界不濟,且仍是如此年少的後生,當真能成四人依仗。二來四人皆是從古到今長存於世的高明人,如若勉強言說雲仲乃是那步怪招妙手,那如今四人才是能將棋局拖延到施展出此方妙手遞出的砥柱,雖是在雲仲處耗費些心思,可終究要將局面捧到自己手上,才算是不曾白耗功夫。

北陰君意味深長同西嶺君對望一眼,無奈搖頭。

落在塵世之中的年頭愈多,心思自然也就愈深,縱使是天生靈智缺失之人,浸淫過如此年頭,多半也是能搖身變成位老謀深算精於世故的能人,何況是本來就立身在無數生靈之上,底子很是高明的四人,才聽聞南陽君出言,自是猜測出後者心思來,故而僅是眼色收遞,就將話語裡外隱意猜出多半來,卻不曉得應當用何種神情,到頭只好沉默飲酒,搖頭不語。

也正是雲仲一氣連過四十九窟的節骨眼上,獨臂劍客沉默著踏出一步,竟當真是由不知住過多少年月的洞窟中脫身出來,起初還以為此間本就是不能脫身,故而只得每日觀瞧江潮日升月落,而今邁出,竟是太平無事,怔怔望著那位冒雨下山的劍客,怎麼都有些想不明白。

與此同時,雲仲府邸對面,持柄小扇引風點火熬湯藥的葉翟蹙眉,不過還是小心將藥爐底下火苗控得穩當,這才邁步走出後院來,朝遠處張望過去,發覺天上亂雲無端生出無數孔洞來,碧波也似劍氣於雲霧中翻騰流轉,倒也是殊途同歸,盡數落在那座山中,倒五嶽摧山巒,氣勢無兩,一時兩眼睜得極大,快步走回屋舍之中,輕手輕腳撩起竹簾來。

“若無頂天的好事,只怕湯藥熬罷前,你也斷然不會進屋,最多趴到窗欞外觀瞧,生怕吵鬧,”床榻中水月病容稍退,很是無奈望向小心翼翼放下竹簾的葉翟,可眉眼裡笑意卻不摻假,待到葉翟走到床榻前坐下時,招招手來,靠到後者胸前笑道,“只怕是那位雲小弟遇上了什麼難得的好事,才會令你險些失態。”

說罷水月伸手,蹭蹭葉翟鬢髮,“兩三百載的心性,終究不如那等遊蕩人間數百上前載的老妖精不是?但我倒是有件事始終不明白,更從不曾同你問起,當初接你上山的時節,我早就見慣人間,好壞參半,但所謂一見鍾情往往皆是虛談,為何那些年月卻總是覺得,人間好像蒙起層極好入眼的硃砂?”

葉翟只是輕輕一笑,勾起水月掌心來握到手上,雙臂攬住身前人。

遊蕩人間成百上千年頭的老妖精,當然是水月自嘲言語,不過的確相當能忍住心思浮動飄搖,就算是再相逢後,總也要擺出一幅清冷神情,一來是性子,二來刻意為之。

“我也不曉得,全憑夫人覺得。”

所以從來安安穩穩的葉翟,再度抽身離去的時節,將院門死死鎖住,捧湯藥的時節雙掌也是有些哆嗦,但到頭來還是去而復返,添筆墨在宣紙上寫了寥寥幾筆,前去門外好生張貼上,而後才是快步回屋舍。

而山間一日遞劍千百的雲仲,還未曾等到傍晚時節,就見著了四十九洞古往今來高手之後的第五十位大高手,此時才是深深喘息一口,收攏漫天劍氣,波瀾不興。

即便漫天無端而來的劍氣劍意勢大,從頭到尾雲仲卻不曾動用,早先時節南陽君畢竟有言在先,此地乃是練劍所在,斷然不可憑境界劍氣取巧,但也正是破境之時,心思通明,起初同獨臂劍客切磋時候總覺處處掣肘,破境時竟是圓潤無滯澀,心念通明,直到眼下走到始終不顯蹤跡的第五十人洞窟前頭,才有如夢初醒之感。

而隨後由洞窟中邁四方步走出來的人影,則是令雲仲有些瞠目結舌。

鎮守四十九洞之外第五十洞的這位,常年赤膊,且很是有些蓬頭垢面,鬢髮挽結,邁步出洞窟抬眼瞅過眼雲仲,又瞧瞧雲仲手中鐵尺,“又是個取巧的主,上回登劍山的那後生也是取巧走到老夫身前,卻沒想到隔過許多年月之後,新來的後生還是取巧得勝,這方小界本就是使人磨礪劍術,怎麼反倒變了滋味。”

見雲仲不搭話,直愣愣望向自個兒,老漢卻也是猜出心思來,回身取來柄無鋒長劍,隨後令長劍懸在眼前,“瞧意思是城中那人很是認同你這位新來的後生,連當年不曾鑄好的那枚鐵都送到你手上,雖然未必能帶到外頭,但已然算很是另眼相看,不過他是他我是我,你既然憑破境時劍心通透,走到老夫眼前,自當傾力遞劍,斷不留什麼壓底的後招,當然多半不會傷及性命,但躺個十天半月,就不是老夫能做主的了。”

雖才相見,容貌打扮與城中鐵匠鋪中老漢一般無二的持劍老者,卻是輕描淡寫就將雲仲此番所取之巧說得明白,半點不差。

此間乃是練劍所在,饒是雲仲劍術不及山中人,但凡劍術越發精進,過去那道看似不低的門檻,依舊能通行無妨,但云仲此番破境時節,心思通明清澈,出劍就只是出劍,比起往日不知高明過多少,竟是生憑這等通透心意,連番過關,闖至這位古怪老漢眼前,不論如何,其實都算在取巧。

但照理說正應當趁此時出劍的雲仲,反而是將那柄鐵尺收回,盤膝坐下,氣沉丹田好生喘過幾口氣,並沒急於遞劍。

城中鐵匠鋪獨來獨往的老漢,山中挽一柄鈍劍的老漢,本就是同一個人,但云仲定下心來過後,仍舊是瞧出了些端倪。

同樣正是這零星端倪,雲仲才曉得那位鐵匠鋪的老漢,真是一位很高的高手,起碼連四位古來長存的高手,都不見得能將這位老漢穩穩壓住,只可交好,不能生滅。

“晚輩很好奇,究竟多少年前,世人才找到劍,才找到修行道。”

“這個找字,用得不賴。”老漢倒也不動容,既然雲仲未曾急著遞劍,老漢也盤腿坐下,雖然神情略微有些不耐煩,但還是答道,“想用這話令老夫透露些跟腳,有這份心思不錯,可惜並無大用。”

“就像是來此人間,自以為想過許多旁人想過或是未曾想過的事,平日卻為種種思慮掣肘,連出劍都多有滯澀,還要借破境時的心念取巧,說有用倒也有用,說沒用著實沒用,套用到你想打聽老夫事這件事上,那可是相當沒用,老夫與城中那老漢本就相差無幾,只是他更像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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