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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世間乃是迎秋的時辰,此地卻是落英繽紛,方才入晚春跡象,雲仲失魂落魄似走下舟船,還不忘由袖中掏出些銀錢,遞給老漢再三謝過,才是看向眼前無窮無盡似連綿的城池宮闕,村落小鎮,無窮無盡雲海從遠山之外悠然而來,怎麼都像是要斷去人肝腸。
身在江水之中時,周遭是入夜時景,但此番踏足岸上,卻又是突然變為白晝天色,本來大多銷聲匿跡的街中行人,又是紛紛從家宅當中走出。沿街叫賣商販,恨不得攔路算卦的遊方道人,帶著身邊兩位百無聊賴的道童,卻也不知是不是背地裡開了葷,滿嘴油光;有背起竹簍的鄉間漢子,從竹簍裡頭取出掛起露珠的竹筍,擺到街邊,許是不懂得叫賣,也或許是因麵皮略薄,看向周遭時節很是露怯,但仍舊有不少城中人前來駐足,紛紛打聽漢子是從何處尋來的這般上好竹筍,尚有錦衣公子言說,如若是不缺,往後隔三岔五就勞煩漢子送幾簍前去府上,畢竟此等年月,這等好食材越發難找。
往來無人有惡相,連臉色都是時時開懷,縱使是路上湊巧有磕碰,必是兩兩躬身致歉,還要攀談幾句,惹得身在市井當中的雲仲狐疑不已,總覺得這般情景,好像比天色無端復明還要怪異幾分。
難怪雲仲總覺此地古怪,常年身在江湖裡,仔細算將下來,好像身在南公山上的年月還不如容身江湖裡多,平日裡要麼便是前去四處走動,要麼便是前去京城,摻和泊魚幫的大小事,難得有閒暇,卻又是免不得諸事困心,對於雲仲本來相當疲懶的心性而言,著實有些不勝其煩,故而今日並不曾急於同石窟中前賢高人比鬥,不見得是生不出爭鋒的心意,但著實打算忙裡偷閒,趁這等眼前無事無需操勞外頭種種,暫將心事擱置下來,神情和善沿街而走。
僅是沿街行不出二里,雲仲卻是發覺此地百姓極好相處,可人人見過腰間兩柄劍後,不少都是顯得很是有些豔羨,乃至惹出兩位瞧來腹中文墨就極多,德高望重的兩位老者,見過雲仲腰間這兩柄劍後,顧不得什麼老者體面,連拉帶拽就將雲仲請回家宅當中,似是忘卻腰腿不靈便,替這位身攜兩劍入城的少年郎煮上一盞茶,恭恭敬敬雙手奉上,才想起來問詢。
“少年人面生,多半是從外頭來的,我兩位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的讀書老叟,而今好歹是遇上身手高明的劍客,不得已很是失態,哪裡還在意什麼臉面,撇去麵皮還敢問一句,少俠這劍術,是高是低?”
從始至終,兩位老者雖然言語不曾失卻體面二字,可分明兩手顫顫,幾近拿不穩茶盞。
“劍術高低自然要分同誰人比,好像我還真算不上那等劍術出類拔萃頂頂高明的能人,固然不忍兩位老先生失落,可說出的話總也要沾點邊際才是,話留三分一來講究禮數,二來是實在不便趟甚渾水。”雲仲飲茶,登時覺出這茶湯乃是上品,入口成線溫潤,知曉多半是這兩位不知底細的老者藏過許久也未曾捨得露財,耗許多心思養起的舊茶,可還是不曾鬆口,如實道來。
無人用劍,持劍那一位則是實實在在的天下第一,但倘若是旁人亦是有劍術在身,那這劍術高低,就很是難以斷言,此為行話,能耐本事到底也並非是能擱在腦門懸給人瞧的,總要比過才知曉。
兩位老者才聽到耳中,就曉得雲仲話裡話外的意味,倒覺得自己很是有些輕慢這位年輕人,此事問得太過於焦急些,還未曾問過旁人可願答應,可還是難免神情當中流露出些許愁容,朝從容飲茶的少年再度躬身行禮,將原委細細道來。
這處仙家地界亙古長存,連身在其中大多人,都已是不願去數究竟自己家中在此定居幾代,順冗長家譜朝前瞧去,如何都要過去千載年月,但喜的是此間物阜民豐,從來未曾有那等惡人,街心磕碰都要各自躬身致歉,更休說那等心懷叵測之人,多年來半個也不曾出過。但近些年來,大江中無端游來條惡龍,非但時常欺凌江中那等與人親善的善蛟,如今竟然是變本加厲,化為人形同此間久居的人們索要童男童女,如若是不肯,定然要在江中興風作浪,此前已是傷過近百來位渡江之人,倘若做出那等吃人的舉動,也並非是出乎預料。
那惡蛟曾有人在古籍當中找尋到來路,言說是唯有劍術可傷此蛟,數百載前就有一位負劍的年輕人途徑此地,瞧不慣蛟龍終日作威作福,拔劍而起,瞬息令那惡蛟斷為兩端,不知為何此番又是起死回生前來鬧事,可惜這城中一來無戰事,二來無有所謂的江湖人,僅有幾十位練拳腳強身的年輕人,對上這頭惡蛟,當真是束手無策,總不能憑一對凡胎所孕的拳頭,傷了這等天生地養的靈物。
兩人在此地素來有些名望,不論大小事皆要相助,故而遇上這事,險些將鬢髮再度愁白一截,沒奈何只得終日在市井當中轉悠,指望臨期限前,效仿先人找尋來一位外來的用劍高手,化解此番劫難。
聽罷過後雲仲略微眯起兩眼,卻是朝來時那座山山巔有意無意望去一眼。
這方地界,多半是出自南陽君之手,平日斷然不會有這等景象,遠遠望來皆是祥瑞氣,既是出自南陽君手筆,理應不該生出這等事,更何況憑這位的神通與存世年頭,不該有半點差池才是,但就是自己踏上這片江岸,就是有人尋上門來,縱使雲仲自視心思並不在縝密一流,亦是能將此事琢磨出個大概來。
想要歇息一陣好生緩和心緒,看來如今卻是打錯算盤,奈何是南陽君不準,甭管是修為輩分,都不好放任性情做事。
雲仲突然很是厭煩規矩禮數這類字眼,而後搖頭嘆息兩聲。
“如此說來,此事我願管,但若是僥倖勝過,還勞煩幾位允在下一處僻靜地界,在此暫住幾日,權當是在下替自己討要幾分利。”
二人當然是連聲應下,言說區區小事,僅是自個兒便能做主,如是少俠還需人手添幾分助力,眼下便自去招呼就是。
但到頭來雲仲也未曾再同兩位老者要人,而是攜劍再度走到江岸一旁,登上那位老漢的小舟,苦笑兩聲。
“麻煩老人家,晚輩還要去江心一趟,替人辦些事。”
老漢也很是有些為難,瞅瞅江心當中捲動浪花,嘀咕了一句這時上江最容易遇上亂事,倒不如正午過後再去。
顯然連這位老者都不曾發覺,晝夜突變,見雲仲執意要去,只得是將小舟靠到岸邊,招呼一聲搖櫓而去。
江濤驟起。
白衣劍客從懷中拿出一枚瓷瓶,將童男童女血傾倒在江心之上,而後竟是不管不顧徑直邁步,走入濤濤江流以裡。
老者渾身顫抖看向不遠處興風作浪的蛟龍,灰黑層鱗便有人頭大小,顧不上其他,連忙要駕舟離去,最後關頭還是咬牙定住小舟,同已然行走在江水中的雲仲招呼,說快些上船。
只見那位腰間懸兩劍的劍客回頭微微一笑,言說老伯速離。
“三境。”
酒樓上西嶺君頭也沒抬,將酒壺放下,自言自語道來。
“如何入的三境?”南陽君眉頭緊皺,又忽然鬆弛下來,眉開眼笑,“也對,管他如何入的三境,只要是踏入三境就好,何苦去想太多。”
唯獨滿臉青髯的東簷君很是煩悶,因為不論他如何去看,那頭惡蛟龍都是有些眼熟,也不願搭理一唱一和心照不宣的兩人,又是趁虛而入奪來口魚肉,這才搖頭晃腦。
“果真是爛好人,不過你兩位似乎是看走了眼,這後生不是三境,更也沒到三境的火候,至於為何能夠踏水而行,只因他那手瞧來古怪,實則高明的劍氣,能托住自身。”
南陽君神色又是緊繃,而後雙肩垂下,分明是瞧仔細了那後生施展的手段,心境登時又是低落下來。
身在此間世外無窮年月,早就應當是薄情寡念,可偏偏就是最不應當有諸多念頭情緒的南陽君,今日一再變色。
“誰說不是三境的三境,就打不過你那條假龍的?南陽君要好好問問自己,到底可曾信過這位故人看好的少年,也能有潑天的本事。”
東簷君神情無太多變化,不過看向如玉魚肉的時候,神情還是不由得竊喜。
其餘兩人都是將心思放在遠處江面上頭,便怨不得自己獨享珍饈。
而江上的雲仲也是緩緩站定,子規五嶽握在掌心當中,深深吸過一口氣。
這口氣長到江水滾滾東流,足行進百丈千丈。
一發不可收拾。
江上劍光再起潮頭,蛟龍翻滾,頃刻之間同劍氣纏到一處,紛紛鱗落,哮聲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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