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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是嘗過漠城之中劍氣侵入四肢百骸的痛楚,更是吞嚥過自行廢去丹田虛丹的苦果,更是曾經憑尚未步入二境的修為,強行扛起那位養蠱獨步天下的毒尊傾城蟬蟬毒,還曾經險些咬碎滿口牙,啃食那株大抵年份要數倍於己的蛇蘭,卻並不能說,眼下萬道雷霆落在前胸後背乃至頭頂上的時節,雲仲習以為常,反倒是比起印象之中所吃過的苦頭,仍要痛上不曉得幾分。
天威尤其以雷霆罡風,潮湧江瀾為首,浩蕩而來雷光濺落滿身,怎是所謂焚盡五內,挫骨揚灰所能比擬,饒是雲仲再運起二境修為,由手腕間修養妥當的黃龍渾身抽將出來似是無窮無盡內氣來,雖可勉強支撐形體暫且不毀,但那等似是剝去皮肉,憑刀剜骨的滋味,依舊是令死命咬緊牙關的年輕劍客,從喉頭擠出似嚎非嚎似泣非泣的古怪聲響,不過卻並未傳出,須臾間淹到雷霆震響之間,除卻天公震怒也似雷霆聲外,世上再無半點響動,可破樊籠。兩息之間起身不能,五息以內筋骨咯嘣響動,憑空乍現滾雷鞭至雲仲脊樑的時節,齊齊沒入當中,一身血肉暫做長橋,勾動湧雷地面,當中要吃上多少苦,卻唯獨有云仲知曉。
正是瓢潑似滾雷勝過雨密的時節,石屋之中六人齊齊變色,瞬息行至仍舊無舉動的瞎子身後,東西左右抬起缺失大半的手腳,缺耳的老者聚精會神閉目,分明無耳,卻在仔仔細細聽著些什麼,連那位平日裡脂粉味濃,總好學嬌俏娘子做派架勢的中年男子,都是望向萬道雷霆臨身的白衣劍客,狐疑之中,自然夾雜震動。
當世除卻道門與佛門之中大神通大修為之人,運雷法門,近乎已是斷去其傳承,僅是能於古卷之中,可依稀窺見當年神通廣大仙家,能請天外雷霆傷敵索命,不過如是多年,世上的修行人哪裡還有那般能耐本事,饒是精修陣法的大才,亦未必就有那般本事勾動天地之間萬丈雷光,即使挾江搬嶽之人也屬少之又少,眼前這區區二境的年輕劍客,哪裡來的這般本事,憑依為何,七位大元之中有數的高手猿奴,照舊難以揣測出其中玄妙。
《諸界第一因》
起初這雷霆皆是引至雲仲周身,照常理講說,這般勢大的滔滔天雷,怎是二境可敵,但過後一襲白衣當中隱隱水光浮動,右腕黃氣翻湧,竟是當真抵下這般陣仗,雖說眼見不可頑抗過久,身在雷湧大潮中的雲仲仍舊是攤開雙掌,因練劍練得再度起繭的十指輕叩,竟是顫抖撐開頭頂盤踞雷光,盡數接引入大陣以裡,條條紫電恰如過江蟒龍,馱壘大黿,頃刻驟起,傾山嶽倒層樓,朝七人立足方向壓砸而來,周遭懸空雨幕,觸之即蒸,氣勢無兩。
先行迎上層疊再層疊滾滾雷潮的乃是東西左右四人,雖說四人少去左膀右臂,左腿右髕,但修為卻非是凡俗可比,由殘肢處湧出內氣穿金裂石鋒銳難當,當得起掠陣壓底的手段,齊齊迎上層雷一瞬息,奔湧無礙雷潮也是堪堪停住,叫四人聯手遞出的內氣盡數攔下,周遭十丈山石盡碎,積雨倒灌,終究還是破開四人聯手,去勢不曾減弱,破陣過後再度逼前。
大概天下數域自古而今,亦未有能與此般浩蕩紫雷破陣本事一教高下的驍銳鐵騎。
休言魑魅魍魎橫行人世,任爾是神仙落地,尚需卑躬。
從世間修行路勢微過後,何嘗有幾人見過這般滾雷浪潮,任是那老者與中年人手段齊出,內氣流轉身前一尺,恰如水霧凝實那般,照舊撐不過十餘息,就已是身形微退,身前左右遞出神通頃刻為雷光所破,高川見春,苦寒老冰消融,再無半點抵擋的本事。
身在陣中的雲仲卻更是難捱,那天外而來雷霆跌落時候,首當其衝者便是雲仲,哪怕是將體內數枚已然無光華的瀾滄水盡數逼將出外,輔以黃龍神通內氣,強撐到如今雖才二三十息,能賴以穩固血肉不壞的法門手段,一時盡出,照舊再難撐上片刻,僅是雷霆中所蘊千斤力,就已是險些壓垮雲仲,起初只是嘴角淌落血水,如今眼尾鼻竅兩耳盡是湧出血水來,止不住渾身顫動。
但云仲仍舊是抵命強撐,只因那雷潮身前,站著位修為最是高深的瞎子。
從雷霆暴起如是大江見壺口斷峽墜落下來的時節,不遠處的趙梓陽就已是攥緊雙拳,橫槍闖陣,但眼見如是百丈紙鳶搖搖欲墜的大陣,無論趙梓陽遞出何等傾力槍芒,還是沒法將這座大陣破開,分明眼前這陣似是垂死老翁,僅剩餘兩口人間氣,卻偏偏不倒,任由趙梓陽抄槍進逼再進逼,全無收效。
“兩人去一人留,你若是想要自家師弟拋開顧及二字,放手一搏,興許還能餘下一線生機,真就如此出槍不止,大概雲小兄弟就當真不剩多少勝算,幫人還是害人,不妨想清楚。”
一旁李扶安同樣攥緊雙拳,可遲遲也不曾動,正好是趙梓陽攻手被大陣周遭裹攜的洶湧雷光逼退數步之後,才是沉聲開口,到頭竟是伸手死死鉗住正欲再度上前,周身多出數十道焦黑的趙梓陽肩頭,不曉得使過多少力氣,後者肩頭已是隱隱之間滲出些硃紅來,很快被雨水衝散。
滿臉雨水的趙梓陽回過頭來,臉上卻盡是猙獰。
“老子寧可今日走不出這方躍馬潭,也不願撇下手足,日後變為一個退而再退的廢人,一道上山的手足兄弟,即便是今日崩折了這杆槍也未必管用,也好過什麼也不做,就這麼裝傻充愣袖手旁觀,老子學不來!”
旋即轉過頭去惡狠狠盯著萬丈雷光之中七竅溢血的白衣劍客,滿臉猙獰更重,運足內氣力道狠狠進步,朝那座大陣直挺挺轟出一槍。
“去他的狗屁兩人去一人留,真要是漢子,自個兒的事自個兒做,要死在這地界,心上人被旁人娶了去,窩囊透頂,算什麼南公山上的老四。”
一槍接著一槍,就算趙梓陽練槍多年的雙掌,此刻亦是迸出血,嫣紅滿身,但依舊是瘋癲似朝那座大陣上轟上一道又一道槍芒,光燦燦近乎與漫天雷霆比肩,早已隱隱高過三境威勢。
躍馬潭也無風雨,最不濟無人在意周遭風雨,入目所及,盡是雷霆捲動,險要砸折白衣劍客腰,通體衣衫大多化去,僅是剩餘下一身焦黑燙紅的身子,黃龍都已是搏命相抵,瞬息化為原本模樣,展開十丈昂頭朝頂上雷霆迎去,周遭風火輪轉,可眼見也是強弩之末,只得是節節敗退,眼瞅便是技窮。
通亮雷霆同樣也照亮瞎子麵皮與那雙灰白眼。
強如四境,施手段使得數百道雷霆倒轉,擊碎足有上千道滾雷,奈何招架不住鋪天蓋地漸次而來的噴薄驟雷,接連遭砸翻數跟斗,接連噴出許多血水,艱難撐起身形,神情之中駭然更甚方才。
即便大元中人,亦無多少曉得瞎子卒乙,究竟師從何人,更不知此人這一手堪稱詭妙卓絕的倒轉法門,乃是由何處得來,多年來替大元部族做過許多事,就連上任赫罕突兀離世,其中都可略微瞧見卒乙的身形,足見本事之高。可眼下這等頂頂高明的手段,面對萬丈驚雷,卻也是破天荒失手,任憑瞎子如何施展,對於半點無竭盡跡象的雷瀑,全然無用。
遠山之外有車帳急行而來,趕車的車伕已是掄圓馬鞭,朝此間雷光密集到好似泉眼趵突的躍馬潭而來,眼見只差數里,倒是苦了車帳後頭那位文人,原來就身子骨薄弱吃不消顛簸,而今這車帳急行顛簸尤重,害得那醜文人趴到車帳窗處,胃中翻江倒海,像是過江龍誤入小河灣,吐之不得,壓之不下。
遠處天邊兩座相鄰數十里的山間,有道童身形閃動,瞧著也不甚快,不過眨眼之際就能由打一座山山巔,走到另外一座山的山巔,又覺得腹中很是有些飢意,愁眉苦臉摩挲摩挲兩下近來養到愈發圓潤的肚皮,抬頭望向遠山之外無窮雷海遊走,突然生出了很是古怪的心思,於是舔舔嘴唇,連忙加快步子,於是山巒倒退,山巔高數好像朝身後倒伏下來,瞬息十里。處在雷霆中央的雲仲已是痛得難以叫將出聲來,這般境地,卻是無端想起當年在小鎮牆頭翻看話本時,曾經瞧見過裡頭那位自從入江湖就從無敗績的少俠,難得遇得位本事高過自己的強手,無端於生死鬥之間悟出一式殺招來,往後每遇強敵,大多都可輕描淡寫化險為夷,到頭來吃虧丟了性命的,反倒皆是敵手。
那年秋草香,那年夏褐薄,不知怎麼沒見過江湖的雲仲,總覺得那本很中意的話本,似乎將化險為夷四字,寫得過於容易。
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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