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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雷霆褪去過後,場中挨雷霆最重的兩人渾身焦黑,無論是道童,還是那位穿短褐的年輕道人,皆是躺倒在城外,壓根也不顧城上軍卒駭然目光,反倒對視一眼,各人都瞧見彼此眼中不甚分明的喜色,但各自又都很快按捺下去。
“論年紀輩分,其實我還沒學到雷法,真要是師父曉得我能施展道門中已然摸著天的術法,怎麼都能捱打捱得輕些。”
躺在道童身旁的年輕道人將一撮被雷霆劈焦的髮絲扯斷,摸摸眉毛,卻是忍將不得放聲大笑起來,原來是相當好看的眉尾也盡數被雷火燎去,如今雙眉光禿,竟是半點也不惱,轉臉看向一旁滿臉漆黑如同抹上鍋灰的道童,低聲又道,“跟你透個底,大概我這輩的弟子之中,日後不論誰人能接過道首位置,大抵我的修為,都要比那人高上那麼一點點,別和外人說,免得說我不知收斂,到時候師兄要罵的。”
道童才何等年紀,自然也是心氣高,聽聞這話過後撇撇嘴,站起身拍打幹淨渾身黑灰,道袍依舊如新,斜眼打量一旁目瞪口呆的年輕道人,哼哼道來,“我也不會雷法,下山前還是靠師父的一枚符籙才勉強能施展一二,今日一見,這神通也不過如此,如若你是道首,到時恐怕也要被我穩穩壓住個三五十載,正好替飛來峰揚名。”
道門中人謙遜,也鮮有惹是非,但城外空地被雷火險些劈斷一身骨頭的這兩位,無論手段還是言語,皆是分毫不讓。
年輕道人是因心中有氣,本就打算替師門敲打一番這由飛來峰走下的小道童,而道童心中有氣,卻是因當年見過南公山那兩位的時節,無意間聽聞過自家師父被這三清觀排擠,故而這些年來胸中氣始終不順,即便是老牛鼻子管得過寬,但終究是師父。
“我做事總是直來直往,再者從未小覷過那位李前輩,今日才會果斷出手,卻也留了力,起碼若是你修為不濟,頂多會肩頭痠麻兩日,但經這一場鬥法過後,下次倘若相見,可就不留手了。”
年輕道人還是不曾站起身來,強撐著朝那道童笑笑,“道門其實也不全是當初那個道門,多數人清淨修心,但還有些人總要爭那等虛名,單三清觀這一座大觀中,人心各異,今日我出手一來是百無聊賴試手,二來是為替師祖出口氣,但更多的人,還是想要見飛來峰道統頹滅,你比我苦命,這方重擔,千萬要擔著。”
道童哪裡聽過這番話,猛然聽聞年輕道人說起,原本已是站起,眼下又是蹲到一旁愁眉苦臉。
相比于飛來峰上道觀,山下更有意思些,更何況瞧慣自家師父在山間忙忙碌碌或是百無聊賴,卻總也不下山,再想想自個兒日後倘若也過那般日子,道童就止不住牙酸似的嘬嘴,明明瞧來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如今一張粉面的神情,像極那等瞧見糧食長勢愈差的中年農人,如何合計,都覺得不妥,久在山間不妥,扛起年輕道人所謂的重擔也不妥,到頭來臉上平白添了二兩褶皺,只得是斜眼又瞅了瞅一旁道人。
“你要是當什麼三清觀觀主,不也是一樣?”
果然站不起身的年輕道人也開始嘬嘴,面容亦是愁苦,倆人分明年紀不同,更並非是一座道觀中的弟子,此刻神情如出一轍。
“問你也白問。”道童從懷中掏出那枚護得周全的書信,瞧見城頭之上已然有軍卒備箭,此時緩過心頭悚然,眼見已是盯死此地,搖頭嘆過一口氣,不由分說塞到年輕道人手上,“送信的活計做完,也該離去,以後再相見時可要勤勉修行,下次我佔先機,可別一招也撐不得。”
但轉念想想方才年輕道人那番提點話,道童還是打定主意,下回還是要讓半招,畢竟要是等師父講出這番話,又不知要等上多久,這等話留三分的講究,當真不知算是陋習還是善舉。
城門之外又多出來位眯眼的道人,穩當落地過後四下打量,卻未曾由周遭狼藉之中瞧見旁人,攙扶起年輕道人過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卻也並未抬手揍上一頓,只是瞧了瞧遍地雷火焦痕,涇渭分明,神情很是複雜。世上誰人能猜到,半百之年亦無人可施展的雷火法,今日竟是被兩位還未足而立之年的小輩施展,況且當真是像模像樣鬥法一場,縱使是以自個兒這師兄的修為,方才亦未能破開雷火踏入此地,足可見師弟與那位道童的修為之高,觀中除卻觀主與幾位有數長輩之外,眼見已是難有人比肩,一時不知當是狠罰,還是應當好生誇獎幾句,揪住年輕道人後頸處的衣裳,半晌沒言語。
遲遲未曾等到責罵,年輕道人終究是壯起膽量,嘿嘿笑過兩聲,試探朝自己師兄呲牙。
“師兄,您瞅我厲害不厲害。”
“師兄,我總算瞧清您眉眼長相了,日後誰人再說您眼小,我得用雷法好生劈他倆跟斗。”
而後京城之外慘嚎聲響傳出奇遠,兩眼烏青外搭腮幫腫脹,換同人酣暢淋漓鬥一場雷法,這筆買賣虧與不虧,恐怕也唯有禁足整整一載的道人知曉,而京城之外這場雷法對雷法,軒然大波終究還是不曾傳出甚遠,大抵是被人強行壓下,不論是往來親眼瞧見的商賈,還是城關頭上駐足的軍卒,皆不曾將此事說與旁人聽聞,故而這訊息並未傳開多遠,大多人只是曉得夏松京城今日外頭雷震無雨,卻並不曉得乃是人為。
不知多遠處夏松邊境地界,有處喚作躍馬潭的地界。
一行三人三騎來此停留不過一晌午,打算登程上路,奈何其中一頭毛髮亂如野草的馬兒遲遲難以站起身來,縱使三人手忙腳亂瞅過許久,始終也不曾找出癥結,身在此間已是拖延過足有近半日,亦是遲遲不曾登程,直到始終跟隨三人的一行人中走來位持竹杖的瞎子。
瞎子相當內行,先接連摁過幾度馬蹄踝處,探過四腿拐節,卻仍舊是不曾發覺這馬兒為何遲遲不動,沉思良久,卻是走到一旁好容易歇將下來的雲仲三人身側,自己找尋個遭漫漲潭水與雨水沖刷光滑的圓石上,自言自語,說是這馬兒如何看將下來都不像良駒,實則骨肉結實四蹄壯碩,乃是頭腳力不亞於當世名駒的好馬,身在大元如此多年,縱使不入相馬的行當,同樣能看出些端倪來,偏偏不知這馬兒為何始終難以撐起身子。
雲仲依舊苦笑,無論憑何等法子,這頭雜毛馬匹皆是無動於衷,將四足收起,方才趙梓陽接連使馬鞭打過兩回,照舊全然無用,只得是暫且停足在此。
天邊紅盈袖,殘雲盡桃花,落在幾人臉上,已無多少夏時殘餘滾燙,潭水清波,粼粼微光浮。
幾尾魚兒躍起,或是將嘴兒擱在輕波外。
李扶安抱起傷痕累累臂膀,渾然不在意倒上幾滴酒,面不改色,朝水中扔去數枚石子,卻是引來一旁趙梓陽瞅過兩眼,悻悻收回手去,哼起個不知名諱的小曲,倒也是曲調不差,起碼能入耳。
眼見瞎子並不打算迫切趕路,始終望向雜毛馬兒的雲仲也是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一旁,旁若無人緩緩抽劍練劍,幾路劍招一氣呵成,由流水劍招直至變為疊瀑,而後收招,重新坐回原處。
“今天的劍殺氣很足。”久不開口的瞎子突然開口,閤眼朝雲仲方向轉頭,還是掛著笑意。
吞噬
“馬兒若是不能行,不妨放在此地自生自滅,兩人共乘一騎亦可。”
雲仲像是壓根沒聽到耳中,半晌後才是看看瞎子,“這可是南公山上的馬兒,若是真丟了去,不知需挨多少罵,若是不急趕路,還是再緩將過一陣最好。”
“還是說,你在等些什麼。”瞎子笑意相當瘮人,將那雙灰白眼挪到雲仲方向,挑眉笑道,“若我等發覺你有脫身或是喚來師門的手段,你猜我會不會趕在禍事之前,將你瞬息抹去?雖然是脾氣相近,可畢竟你我還是站在兩岸,還是莫要過於託大,動些不改動的心思為妙。”
白衣顯出不少髒的雲仲搖頭苦笑,“沒那個膽,世上哪有真算不過帳來的糊塗人,縱使我想去到大元施以援手,也得先行考慮一番自身性命不是?”魚兒跳出水來,迸濺出數朵金花,岸邊寄出蟻穴爬出幾隻螻蟻來,費力地挪動一條僵死青蟲。
使劍的劍客收起劍,席地而眠,渾然不顧一旁兩人神情如何,分明如江湖上那些位風餐露宿食風而飽的江湖漢子一般,蓬頭垢面趕路,席地而睡,從不顧面頰兩側的鬢髮雜亂,也不顧腰間刀劍鞘裹住多少泥漿柴草,好聽些是醉臥江湖,難聽些便是邋遢氣極濃,根本與白衣勝雪劍客尚無半點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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