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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滾墨色。
有道是萬里江山層層窮染,千里霜勾大亮寒空。
雲仲昨夜飲得極多,故而酣睡到如今來,大抵時辰早是日上三竿臨近正午,撐醉眼抬頭望時,但見茫茫長空,身子也不曾安臥到床榻之間,反而是躺到一座灰敗巨橋上頭,背枕罡風面朝日月,只可惜瞧不得日月,如今入目所及,也僅是剩餘下無窮黑雲壓頂,紛繁如絮,遮蔽天穹,也唯獨有東方一線鵝黃日光,苦苦撐起無窮黑雲。
雲仲依舊覺得後腦悶得生疼,搖搖晃晃坐起身來,卻並不急於打量周遭詭奇景緻,卻是先行拈指起陣,百木陣起,才是略微消去腦後因宿醉得來的痛楚混沌,盤膝緩過數息,才是勉強站起身來,饅頭髮髻被風吹得盡數背到腦後去,勁風襲面,恰如刀劍交錯割開皮肉,滿臉生出痛癢之感。
這座橫跨天際窮極目力也難瞧盡頭的長橋,經雲仲壯起膽魄來觀瞧一陣,如何都是想不出曾在何處見過,非要強說,恐怕也唯有曾經入夢的時節,瞧見過一座虹橋,瞧來很是相仿,只是這座長橋模樣色澤實在過於灰白了些,怎生看來,都覺得相當古怪,好似是有人斬盡虹橋上頭原本紛繁色彩,只留下這麼一處虹橋軀殼,橫陳在此,不知放過多少年頭,開裂剝落處奇多,當即便是引的雲仲心頭生出怪誕滋味來,退後幾步麻將渾身劍氣懸到肩頭背後,私下打量。
也正是這一瞬,黑雲當中透出些淺淡綠意,譬如南公山山上上年頭的苔蘚那般,絲絲縷縷滲過雲層,東方原本發白地,猛然之間光華大作,驟然映亮漫天雲朵,不過小半息時日又是驟然暗淡下來,由打陰沉天幕邊沿處接連湧起兩道金光,恰如晚宴虹橋,一道寬過一道,使得周身黑雲色都是消去數分來,前頭乃是堪比墨色至暗雲朵,黑雲身後卻是隱隱之間顯出慘白來,筆墨落在宣紙之中,暈染開來。隨即萬頃雲海裡引出蜿蜒紫電,並非如尋常風雷,而是道道驚雷穿雲海躍高天,生生照出雲層錯落,烙到雲朵上頭,而後伸展出粗細不一枝椏來,到頭已是蔓至整座黑壓壓天穹之上,隱空蔽日,隨後消散開來,再無丁點亮光。
這般景象使得雲仲很是厭煩,而周身並無照明火折,只得由懷中找尋出那枚碧空遊,使內氣灌入當中,才可隱約之間瞧見五指。
南公山周遭亦有云海,且因吳霜當年使劍氣穿雲的時節,留又絲絲縷縷劍痕,故而才有雲仲觀雲悟劍,而眼下這番景象,方才知曉與那本看似軟綿柔和雲海暴起的時節,其威勢竟分毫不下於海潮洶湧,大澤浩繁,且比之還要叫人心折許多,私下無人,孤身應對,當即胸中惶恐畏懼意味,儘管是強行壓下,到頭也未曾減弱半分。
天河倒洩,銀漢且添助力。
籠罩到雲仲周身的雨水,已然瞧不出零星間隙,像是密密匝匝連一指間隙也不曾留有的百萬飛瀑濺落,饒是憑藉身後劍氣強行開出個容身的地界,身前左右,依舊皆盡是水幕,難尋半分間隙,光華可見,更勝銅鏡。
比起當初斗大河當中的妖物,這雨流更是重逾千鈞,儘管是臃腫使盡渾身解數抵擋,到頭來那等已能使得人間傾覆倒轉,摧垮山嶽撞塌浮屠的洶湧雨流,當中傳來的磅礴兇狂力道,仍舊是壓得雲仲抬頭不能,只得是憑雙足運起渾身內氣,化出無數劍氣相迎,身形卻也是一分分矮將下去。
但也正是這般時節,雲仲周身平滑雨流當中,卻是遊動出些許景象來。
一位頭戴高冠身形極高的瘦弱書生,一襲白衣立身深峽以頂,雙手叩指,落下無窮大陣來,紛紛壓往身前兵甲處,當即便是血水殘骨四濺,可瞧其雙掌已是微顫,分明已是強弩之末,深峽之下不知已是有多少屍首,峽外尚不曉得有多少來敵,大陣縱使是威勢天下罕有,此刻也是搖搖欲落,且天外尚湧來無數箭雨,仿若濃霧沉沉,而書生已再無後繼之力,到頭來收回兩掌,卻是不見甚畏色,只是滿臉歉意。
身後山岩近乎數里皆是密密匝匝箭羽,唯獨書生身後,除卻染得數重嫣紅之外,乾淨如初。
景象再變,有位一身玄色道袍的矮胖道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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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青紫,叫人挑斷手足筋,癱坐到金鑾殿中,張口的時節已是瞧不清言語,到頭來合上兩眼,土龍翻滾,竟是令那座金鑾殿連同整座巨城一併陷入地裡,煙塵久久不曾散,地陷千丈,再無人蹤。
還有位青衣的劍客,被高天之上數道人影團團圍住,各遞神通,將那劍客賴以成名的兩柄飛劍盡數打得崩碎,青衣血染,直直墜到一處深不見底坑洞之中,可那位麵皮已是枯瘦鬢髮皆白的劍客,卻是朝雲仲方向看過一眼,落入深谷之中,再也不曾有丁點動靜。
更是有許多雲仲看來極熟悉的麵皮,北煙澤之中劍術最精的劍客,一身粉襦裙騎黑獍的女子,渾身筋肉虯結已是攢下鬍鬚,橫槍立馬的漢子,身死在萬妖大潮中,或是身死於周遭高手圍攻之下,亦或是為亂軍生生踏成血肉。
甚至在景緻更迭時節,被滔天雨水壓得動彈不得的雲仲,還瞧見過顏賈清身形,閻寺關蹤跡,乃至於那位老樵夫老道人連同欽水鎮那位水君身形,尚有身在虛境當中不知活過多少年月的四君身影,皆在其中,無一不是死狀極悽慘,身死道消,連屍首亦未必能留。
而最是令雲仲險些瞪裂兩眼胸中怒意壓制不得的,還是這些景緻極真切,好似是一幕幕皆為往事故事,印到腦中那般,欲要運劍氣斬盡眼前景緻,卻是無暇顧及,上頭流水愈沉,衝勁愈猛,壓的雲仲饒是抬頭也需耗費去無窮力道,如今已是近乎被這雨流壓垮,只能使雙臂強行撐起,雙膝撐住長橋,已是隱生裂痕,血水很快湧出,卻又很快被雨水衝得乾淨。
南公山今日無雨,山間亦有風,比不得往日那般暑氣深重。
吳霜昨日飲酒也是盡興,大概便是門中老三回山,老四將經絡丹田修補齊備,且順帶悟出有一手堪稱高明的神意,故而生生將顏賈清李扶安兩人生灌得不省人事,才是盡興而歸。不曾酣睡,運氣調息許久,既見天邊發白醉意盡解,才是由打正殿走出,很是覺今日天景不賴,又因閒暇無事,憑山間這幾人酒量,除卻雲仲一人酒量極高,其餘幾人估摸正午時節也未必能勉強爬下床榻,於是煮起一壺上好茶湯,于山巔舒坦飲過數回茶湯,權當消去酒氣。
不過還未至正午,吳霜就被雲仲屋舍當中一陣聲勢極駭人的劍氣驚擾,也顧不得茶水,瞬息踏入雲仲屋舍當中,卻見後者已是醒得,只不過雙目血紅,立身屋中單手提劍,劍氣近乎是將屋舍當中擺設盡數毀去,僅是剩下處處劍痕。
劍氣雜亂無章,吳霜不曾添防備,才踏入屋舍,就險些著了雲仲劍氣的道,好在是身前左右吳鉤青霜兩劍懸停,瞬息攔下紛繁劍氣,這才不曾生出些亂子來,即便是傷不著分毫,傳將出去,說是弟子劍氣使到師父身上,卻是相當難聽。
此刻雲仲卻是不知不曉,眼前空無一物,唯有白茫茫雨幕橫亙,丹田原本尚未除淨的火氣,已不知何時躥至胸腹當中,遍及四肢百骸遊動四體經絡,已有野火燎原的意味,升騰直起,已距額間靈臺不遠。換做旁人,大抵只當是雲仲睡夢驚殘,還不曾回過神來,但在吳霜除盡雲仲周身內氣,開出條路來單掌覆到雲仲額心處時,登時便覺察出其中古怪來,急忙運內氣平復那陣流竄周身的無名火氣,饒是以吳霜修為,亦是足足耗費一炷香時日,才勉強將數股不見其形的火氣重新壓回雲仲丹田。
“師父無恙?”
等到雲仲伸展腰腹再度醒得的時節,吳霜早已是拿過兩枚蒲團坐到空蕩蕩僅剩齏粉的屋舍當中,聞聽自家弟子開口,撇撇嘴很是沒好氣答道,“再氣兩回,你家師父就該走火入魔自降境界,你小子可當真是無半點省心的地方,還是趕緊下山尋些事做最好,甭成天添堵。”
屋舍外頭趙梓陽也是醒來,此刻還是有些睡眼朦朧,瞧見自家師弟醒轉,朝後者擠眉弄眼,不消雲仲仔細觀瞧,便知曉說的乃是酒量不濟就甭喝,逞能作甚。
不過始終站到趙梓陽身後的李扶安卻是看得真切,趙梓陽這等身在山外從來不曾慌神的主兒,屋中那少年不曾醒轉的時節,始終揉搓兩側衣角,直到如今才是鬆開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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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撞上所謂的心劫,裡頭見過很多人死了,一時間卻被這虛丹當中蟄伏到如今的火氣鑽了空隙,算不得甚大事。”
隨即雲仲麵皮上頭就是堆滿笑意,只是這笑意當中,吳霜趙梓陽連同才醒的顏賈清,都是瞧出些滋味來,卻又不曉得應當如何說來,乃至於覺得少年此刻不應當是笑臉相迎,反而應當是痛痛快快嚎哭一場才對。
但云仲的確是很想笑。
尚在人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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