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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血水沾染少年滿袖,尚由打唇齒當中不停淌出,起初似是涓涓細流,而後便是越發壯大,且時常吐出幾口淤血來,模樣相當悽慘。
李紫境憤恨意味奇濃,朝少年胸口處又是足足踏上幾十回,神情更迭數次,到頭來依舊猙獰。
時至如今,雲仲身負重創,除卻箭雨貫體之外,最重幾處傷勢便是李紫境所留,連雲仲自個兒也是從未想過,雖說早就猜著這位八方街街主身手高明,卻是當真沒想到,這位李紫境來頭竟是如此大,就由打方才出手時節,身形瞬息閃逝,便知曉起碼便是有足足三境修為,靈犀一動,踏空走影,雖不見其餘法門,可就憑方才那等瞬息身形,就可窺見一二,興許比起三境,還要高上一層樓。
擱在平日裡黃龍不曾沉眠的時節,雲仲倒當真算不得苦惱,最不濟黃龍神通頻出,哪怕是李紫境境界再高上一層樓,也可支撐上一陣,不見得取勝,起碼也可找尋出自保的手段,但眼下黃龍分明是無動於衷,任憑如何催動,仍舊是猶如條再尋常不過的黃繩,踏實縛到手腕當中,任由血水染得猩紅,尚無丁點動靜。僅是方才片刻之間,捱過數十近百拳腳,雲仲胸膛主骨便是破損大半,如今即便喘息二三,也覺痛楚揪心,九成是斷骨骨茬戳進皮肉臟腑,痛癢難忍,右臂生生為李紫境折去,難運半點力氣。
入江湖來,大小負創不曉得多少回,可距鬼門關最近的一回,恐怕便是眼下。
李紫境面無表情瞧著血水碎石當中匍匐少年,後者麵皮分明已是破損多地,連喘息都是小心,並不敢使絲毫力氣,可還是咧開嘴來,很是張狂笑起來,於是又將少年踢得仰面朝天,將靴底擱在少年胸口地界,並不似方才那般運力,反而是緩緩壓下。骨肉撕聲一如裂帛,少年唇邊血水淌落更多,已是難以止住,很快又是蔓延開來五六步,兩眼失神,但還是隱約能望見些許獰笑。
早年時李紫境也曾見過江湖人,畢竟許多江湖當中幫派生意做得不小,裡頭身居高位的舵主堂主,並沒有半點江湖武夫的模樣,反而是穿錦裹繡,出行時節寶馬香車,同那等幫派當中麵皮髒汙的尋常幫眾,恰如雲泥,且最是曉得應當如何做生意。下頭幫眾終日吆喝著什麼仗義疏財,弟兄情意,可當真是見著取財的時節,紛紛是寸步不讓,即便是區區幾兩銀錢,也得吵得不可開交,到頭來竟是有許多反目成仇,動起兵刃的。
可李紫境從沒見過如眼前垂死少年這等江湖人。
說是生來便少生了一魂三魄,靈智不曾開,少年卻很是曉得禮數規矩,言談話語,舉止動作更是滴水不漏,就連八方街中許多平日眼界極高明的富貴人,同這位少年交談寒暄幾句,都覺得這位明面上乃是憑身手功夫過活的江湖少俠,其實少年老成,不論心性還是言談舉措,都是要比起年歲不知沉穩周到多少,乃至有幾位見過雲仲交談一陣過後,總要將自家那遊手好閒的兒郎,好生罵上一通。
但越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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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少年為人極好,越是發覺那少年並不畏死,李紫境神情當中猙獰冷寂,便是要濃厚一分,到頭來竟是不再出手,居高臨下,朝少年眉心當中點過一指。
“昴日官的本事,我從來便是不稀罕,只不過是群覺得能憑自個兒本事,令天下安生的糊塗人。”
“今日讓你早些身入黃泉,未免有些無趣,許多人都說是誅心為上,今日便就試試,倘若將你心思也一併磨滅個乾乾淨淨,你雲仲可否還能臨近身死的時節,展露零星笑顏。”
李紫境從始至終,神情都是怪異得很,時而面露悲切不忍,時而獰笑跋扈,而正是這番話說罷過後,神情出奇平靜,瞥過兩眼街外那位舉步不前的女子,不曾出手,而是將那一指伸出,絲絲流光滾落下來,千條萬條霧絛懸於少年那張已然瞧不出丁點清秀的麵皮之上,驟然化入渾身。
雲仲自然曉得,李紫境如今施展的乃是門神通法門,但縱使是勉強睜開眼來,不過是望見茫茫雲霧如霜如靄,頃刻灌入周身,兩眼漸漸合起,再難支撐。
瞥見少年使出剩餘力道要張嘴說些什麼,李紫境反而很是鄙夷,使摺扇將雲仲血肉模糊兩眼合上,旋即很是嫌棄,使少年黑衣衣角擦拭扇面,卻無論如何都擦不淨血跡。
“甭費勁了,饒是你來歷莫測,身在此間,也照舊是無人來援,臨行前好生將此事看畢,也好休做個糊塗鬼。”
男子怔怔出神,似乎並不憂心方才顯露神通,會使得城中泛起何等波瀾,只是自行起身,走到那頭怒目圓睜的青牛身邊十步處,舒坦坐在飛簷之下,將摺扇插入腰間玉帶當中,渾然不顧白衣之上蹭得些許花紅色,如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同那位渾身戰慄的女子閒聊,輕聲細語出言,“說句實話,當初將那些女子收入樓中所耗費的銀錢,如今身在百瓊樓的女子,大多已然是償還清了,且有好些位,實則已然多賺取了數倍,尤其是兩位身在最高一層樓的女子,幾年來生意最好,沒準所賺取的銀錢,已然足夠抵過數十倍,於情於理,我這當樓主的,應當放人歸去才是。”
“但就算是八方街街主名聲近些年極為響亮,到頭來也不過是個不入上三流的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心頭就斷然沒有雪中送炭的道理,明明曉得是趁人之危,但也不得不做此等下作事。”
李紫境抬頭打量打量低頭輕顫的喬蘭,無緣無故勾唇微笑,“喬蘭姑娘可曉得,八方街除卻住戶之外,還有多少人盼著每月月末那點堪稱微末的餉錢?僅是街內便足足數百位,街外更是數十倍於街中,算上那些鋪面生意之中的夥計下人,走商行商的腳伕鏢師鏢頭,連我也不曉得究竟是要有多少人,需靠我養活家中人,不至於隆冬時節無銀錢添衣,不至於三伏天時仍著舊襖,饞酒可飲,飢時得食。”
“生意人說到頭來,起初並無忌諱之處,賺銀錢不丟人,也就自然不會在意什麼手段。興許旁人起家過後,總要愛惜羽翼,可我這街主也是由打泥塘當中爬將出來的尋常人,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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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使盡手段,莫說是如今坐擁八方街與萬貫家財,恐怕已然淪為路邊野狗果腹腐肉,連筋骨都要被烏鵲寒鴉啄食得乾淨慘白,又怎會去愛惜這身本就髒汙羽衣。”
又是好一陣閉口無言,李紫境麵皮由紅變白,而後嘿嘿笑了兩聲。
“百瓊樓生意做得極大,真不缺一兩人,不過規矩便是規矩,我立的規矩,要是真讓那小子破了,那這座百瓊樓,與別處的百瓊樓,又應當如何去管,誰人都盤算著無需遵循規矩,都想著脫身,生意便不再是生意。”
雲仲迷迷濛濛合上兩眼,不過隨即便是又睜開兩眼,四下裡觀瞧,卻是心生熟悉。
想當初虹橋上頭那位老者來時,亦是這等情形,周遭濃霧遮掩,由打身前左右滾滾而去,忽而復回,一時覺身不立天地,乘風自在難束己身。眼下雖是難說究竟是神魂臨散時虛境,還是那等玄之又玄假境,少年總歸是嘆息一聲,終是將方才渾身剔骨痛楚擱下,難得深深吐出口氣來。
如今才曉得有黃龍傍身時節,進退無憂,心頭總是有底氣,而今黃龍不出,卻當真是不曉得能憑何物同人爭個短長。凡夫俗子,尋常刀劍,又如何同修行人比個高低,縱是以命相抵,到頭也是收效甚微,白白折去性命,本就是人世間聽來不舒坦,但人人都心中有數的常理,可不曾走到這般境地的時節,誰都是難以想到如今情形。
想到此處,雲仲卻是無奈聳聳肩頭,自顧念叨,“起先還真以為是自個兒膽氣漸壯,身在宣化城中無論是遇上誰人,都覺得起碼可保全自身,眼下看來還是佔了黃龍的便宜,如今卻是狠狠吃過回癟,不認也得認。”
雲霧漸稀,而云仲也是難得渾身痛楚盡消,搖搖擺擺由雲頭之上邁步而下,周遭罡風狂湧,衣衫翻動,不過幾時便已是緩緩落到山中,饒有興致觀瞧四周,渾然不似是那等將死之人。
城外有位年輕人。
將磨損到可見白骨的拳尖前那人推開,壯碩身形緩緩倒將下來,且不忘朝那莽漢身上啐過一口,放聲大笑,渾然不顧周身重傷堆疊。
韋滬舟終究是憑一人之力,生把漢子前胸打得塌陷,最末一拳不偏不倚轟到面門之上,老繭橫陳右拳,險些陷到漢子麵皮裡頭,而漢子手中始終握住的那柄長刀,臨倒時節,依舊緊緊握到手中。
周遭鴉雀無聲。
誰人也不曾數清韋滬舟混身上下捱過多少刀,更是不乏那些位武人伺機偷襲得手所添傷痕,可那位八方街中小二,就硬是抵住渾身傷勢,一拳又是一拳,夯鐵捶金一般,將那位瞧來身形足足高過兩三頭的莽漢打得僵死過去,再無動靜。
而那位滿臉血花的年輕人,有意無意看了眼城內,咧開嘴來,露出如若搽朱的牙來,耀武揚威似放聲大笑。
未入江湖囂狂逞威,只借雙拳群敵俯首。
當是生來一大快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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