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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城外那聲驚天動地,似要將宣化城整個翻轉過的震響過後,少年的院落便又是隻剩一人。
近乎是震耳欲聾響動方才生出的時節,雲仲便是驟然想了個通透,來龍去脈,大抵已是擺到了檯面上。憑宣化城外職守軍卒終日嚴防死守,外來之人,又豈能是攜火藥前來宣化城中,更何況聽其響動,分明是數目極重,再想起不久前韋滬舟所言,登時心頭已然涼去半截。
身在宣化城中,日日苦思冥想,未必將所謂善惡所謂仁義虛情想得如此通透明瞭,但一些城中每日都是迴圈往復不停的事,自幼便不願在瑣碎事上動心眼的雲仲,此半載來卻想得格外明白。嘴上說著食露飲泉不問世事的,未必就是那等本心閒雲野鶴的塵世外人,時常同人唸叨著隨遇而安,心滿意足的,往往卻就篤定自個兒才是天命加身,旁人不曾有的氣運,自個兒定然會有,所以行事時節總要攜兩三分僥倖,總覺得禍患遠不至於落在自己身上,可到頭又是不得不承認,那等自以為可鋌而走險逢凶化吉的諸事,真真切切會落在自己身上。
雲仲收起始終盤坐雙足,定定心神,神情很是苦澀。
八方街街主,此人雖說是位高權重,但平日裡似乎並無那等跋扈脾氣,比起八方街內外富貴人或是公子來,可稱得上是性情很是平和寬仁,自打前來八方街中,雲仲也曾見過許多那等富貴之人頤指氣使的舉動,如今也已習以為常,可唯獨是不曾聽說過,這位街主有何劣跡。大概就如同那等高明說書人口中所言,並非是世間猛虎每每瞧見人的時節,都是要上前齜牙咧嘴,恨不得將周遭能動的物件盡數殘殺乾淨,大多時節,連年猛虎傷人的數目,並不算在高。
但畢竟是動搖了八方街的根本,雖說是猛虎不見得時時傷人,可誰人又敢輕易言說,世上有斷然不咬人的虎狼。
“也許再過十載或是更久,我也會後悔近日舉動。”少年自言自語,孤身走到後院之中,環視四周,見百花凋敝,神情無改,旋即便是失笑,“本該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此番卻是受人家好處,卻偏偏是忍耐不得,非想著將人家根基也一併毀去,這才算是無端惹禍,沒法怨旁人。”
“本是好心為之,卻引得許多不相干的人賠上性命,沒準韋滬舟說得本來就沒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銘的仁義道德,說到底來還不是為一己私慾,想要此事變得如何如何,想要這座城便為如何如何模樣,所以事到頭來,依舊脫不開莽撞自私四字。”
半晌無言,少年靜靜瞧著眼前經雨絲捶打的殘花碎草,突然想起似乎也沒什麼物件好帶,於是就轉身離了這處半載以來最常去的後院,將仍舊很是萎靡的青牛喚醒,咧嘴將青牛腦門上頭幾團柳絮扯去,牽牛走出宅院。
宅院氣派,周遭紅花綠柳,更是莫說左鄰右舍皆是那等頂頂富貴的主兒,能於八方街中購置下一處宅邸的,已然算是那等最為富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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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外頭時常順運渠而來的公子,往往是心氣奇高,不過瞧見八方街中這些位住戶府邸連同門外鎮宅石獸雕工,也不得不將原本很是彆扭心氣放平,由目中無人德行,變為嘖嘖稱奇。
雲仲向來罕有同左鄰右舍相見的時節,更是極少來往,原是本就極少出屋,終日如同自囚到府邸之間,要麼便是早早便騎著青牛前去飲酒,天色將暮時歸,當然是少有碰面的時節,更不要說是有那等閒心同街坊四鄰時常走動。出門西邊這戶人家,聽人說是把持宣化城乃至半壁天下中綢錦的能人,手頭不下千百處鋪面,喚作青驄,竟是同衣物並無半文錢干係,分明是名馬通稱,兩三月前那位家主歸八方街時,同雲仲飲酒一回,算是結識,這才是提起自個兒年少時節與旁人迥異,別人要麼便是尋思著要討個極水靈的女子做媳婦,要麼便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吃得飽足,唯獨他卻是打小便想著能購得一頭奔行奇快的青驄馬,甭管是走江湖還是外出行商,都是極有面子。
而等到雲仲再問的時節,那位脾氣豪爽的中年人卻是大笑不已,說那不過是少年時節所願,如今家財,即便是購置上千頭青驄馬來,那也是無關痛癢,至於年少時一場空夢,醒了就是醒了,斷然就無再入睡時,夢見什麼鐵馬冰河的道理,江湖人已然是誰人都看將不起,而當年始終惦記著的青驄馬,有了萬貫家財,便已然不能稱之為什麼心中最為渴求的物件。
再後來,雲仲出八方街時,聽旁人說起過,青驄鋪面當中,有無數年歲還未曾滿十四五的少年,所做的活計卻堪稱是繁重,前些年時還曾有傳聞,有幾位打漿繅絲的少年被鋪面中人逼著,於盛夏最為悶熱的時節,在不透風屋舍中待過八九個時辰,生生將五臟六腑都險些蒸熟,死了不曉得多少人。
好像身在八方街中,人人都不缺銀錢,人人都是平日裡待人接物極為熟絡,就算是雲仲這等並無什麼家底的閒散人,許多人都很是客氣,但好像人人都又缺了點什麼。
年少時思之念之的青驄馬,過後時節投入蠶屋當中生生熱死的少年,與憑巧取豪奪,逼到人家破人亡的毒辣手段,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人,但云仲只覺得駭人。
“真吵啊。”
雲仲牽著瞧著很是不耐煩的青牛走到離開宅邸的時節,沒來由抱怨了一聲,而後也不曾有多餘動作,回身將宅邸門關罷,將隨身包裹扔到青牛背上,微微搖頭,旋即便是朝空無一人的街巷嘀咕一聲,而後皺眉看了眼手腕那條黃繩。一日餘折騰,黃龍分明也是疲軟下來,再不復往日神采,壓根不願化為黃龍模樣,任憑少年接連捏過幾下,依舊是無動於衷。
“別藏著,天熱免得害病,若是有事相商,不妨開誠佈公講講,無需如此。”
雨水稀鬆不復威風。
雲仲不曾戴斗笠蓑衣,故而瞧得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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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
街道對過二層樓中彈出足足十幾柄弩來,弩弦繃得極緊。
長街兩側緩緩走來幾十位衣衫各異的漢子,皆是不曾遮擋麵皮,其中有不少人,雲仲很是面熟,想必也是初來乍到時節前來院中討教過的主兒,只不過有幾位實在沒記清姓氏,回想一陣,還是就此作罷。
平日裡繁華安定的八方街,終究是朝少年展露鋒銳,比起譬如八面劍表,尚要鋒銳許多,山石草木水榭瓊樓,殺機畢現。
“雲少俠高明,知曉我等如今前來,來者不善,也就不同你賣關子,開門說亮話。”
開口這位乃是百瓊樓中僅次於朱蒯高庸的高手,滿臉橫肉,不過瞧著便是體魄不差,短褐當中,筋肉虯結滾動,此刻開口時節,摘下腰間鑲玉長刀,呲牙笑笑,“少俠是外來人,如今富貴說句難聽些的,乃是街主厚待,如今卻是做出這等事來,實在可惜,街主吩咐在下,倘若是能將此事心思絕了,日後依舊是禮待有加,斷然不會同少俠秋後算賬。”
“街主厚待,在下心知肚明。”雲仲也是言簡意賅笑道,拍拍青牛腦門,抬頭溫和道,“但身在街中每晚都歇息得有些差,便想著替街主分憂,這點街主恐怕也是心底猶如明鏡一般,但既然是出招,就全然無退走的道理,街主也是見過江湖的人,所以今日接招,反而令在下吃了虧。”
“按說幾位前來,理應遮面穿身黑衣,這才是江湖當中行事的正道,做事不留面,殺人不留名,可今日幾位前來,卻是並不曾有半點遮掩意味,故而街主今日,本就揣著令在下不能走出這條街的心思,既是如此,又怎好去說那等言不由衷的客氣話,反而不美。”
為首漢子嘆氣,端詳少年稱得上平靜的麵皮,很是惋惜。
“江湖人憑自己本事,好容易安生下來,何苦如此,白瞎了一身硬朗功夫。”
少年也是嘆息。
“這街裡街外,哀嚎慟哭聲響太大,惹得人夜不能寐,所以就算是說不出冠冕堂皇的道理,背得所謂假仁假德的口實,也想盡綿薄之力嘗試嘗試,有時候錢財權柄夠用,就無需再如此作為,但眼下好像世上大多人都是忘卻了這件事,凡事都要有出頭鳥,今日願意試試。”
話音未落弩弦鬆弛的時節,雲仲剛好伸展了伸展腰腹,單拳將劈面而來弩箭打折。
於是一時之間,街中的弩箭,落滿少年身前,比起雨絲也不差上多少。
青牛最是厭煩這等事,早在當初隨少年走江湖的時節,便是時常賭鬥,而今竟也有兩三弩箭直奔自個兒而來,當即便是生出些怒意來,搖動身形,當即也是朝眼前眾人甩蹄衝將過去。
一人一牛,今日不飲酒,反倒是猶如兩道虹光,衝陣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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