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不加班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六百八十四章 銅球黃狗,酒劍四方,涼涼不加班,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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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身在宣化城裡頭閒逛過幾載的外人與城中人,都曉得走到宣化城西北角最為不起眼的牛衣巷,再接連朝南走過兩家苟延殘喘的凋敝破敗鋪子,穿過幾家早已人去屋空的老宅,便是能瞧見條尾尖泛黃通體烏黑摻白的老狗,窩在一處鋪面門前,鋪面常年半掩大半鋪門,需先遞給老狗些吃食,那皮毛日益稀疏,且額間已現白的老狗,才會心不甘情不願站起身來,使前爪撓撓鋪門,而後才是有人開門迎客。

雖然地角偏僻至極,可這鋪面當中的藥材,卻是頂齊全,上至刀劍槍棒硬傷,或是吊住性命老參,下至小二夜啼風寒,磕碰崴腳,藥材藥方,皆是上上品。

藥鋪掌櫃的年歲奇大,且從不挽髻,常年皆是灰髮披散,壓根不似是位手段高明的郎中,卻似是置身山林中飲露食風的閒散老叟,不過周身藥材滋味卻極濃郁,大抵也是身前左右常年環繞藥材,故而多年來燻出的一身藥香,稍稍使得這位性情古怪且言辭兇頑的老者,略微沾染了些古雅氣。但人人登門尋藥求方的時節,都多少要被這位老掌櫃冷嘲熱諷罵上幾句,原是宣化城富庶,大多都是懈怠於修身健體,許多還未至而立的年少之人,大多就已然為酒色將身子骨掏得虛浮,落在行醫數代的老掌櫃眼裡,當然免不得要捱上頓奚落,更何況口舌能耐高明,常是罵得旁人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尚不敢得罪這老郎中。

更莫要說宣化城中習武人數目也不在少,許多練外家拳路,或是研習剛猛刀槍路數的莽漢,不論平日裡同人切磋比鬥,還是練武運招的時節,都早已是習以為常,身在江湖當中,誰人不曾捱過幾回狠傷,但每每前來這藥鋪的時節,也皆是難承這老郎中堪稱尖酸刻薄言語。身在牛衣巷中同老郎中相熟的許多街坊鄰里,都已是見怪不怪,隔三岔五就能瞧見幾位背刀挎劍的莽漢,忐忑走入藥鋪,過不多時便是蔫頭耷腦,或是滿面怒容離去。

不少人猜,這位老郎中見過的江湖人何其之多,大概是寥寥數語就將旁人招法當中不高明的地界皆盡點出,外家剛猛力運渾身,倘若是不甚高明的拳腳功夫,難免要傷己,或是三天兩日肩窩不舒坦,要麼時常筋骨隱痛,總是不得安生,至於刀槍兵刃章法路數,則與前者並無多少差別,同樣是久則傷長則損的定數,依靠老郎中的本事,想來瞧出章法當中損耗自個兒體魄的劣處,並不吃力。

故而無論登門來訪醫傷的武人,還是前來詢醫治病,調理身子的城中人,便是背地裡給這位孫郎中,取了個鬼見愁的別稱,面上恭敬,背地裡卻是相當憤恨孫郎中這張無話不說的口舌,只是苦於這鋪面當中藥材著實品相上佳,二來郎中的醫術,實在是城中最高明。

前兩載,孫郎中收了位學徒,但出乎旁人預料,這位難得令孫郎中都眉開眼笑的徒兒,竟也不過是垂髫年紀,興許同歲孩童尚在街心玩耍,這位不知家住何處的孩童,卻已然隱隱有些自矜意味,每日至多便是走出鋪面來,將枚奇古舊的竹簡擱在兩膝上,逐字逐句讀將下去,很是惹人生憐,卻不曉得因這分明是垂髫歲數,滿臉老成,引得多少周遭人前來遞上些許吃食。

今日雨水綿密,但孩童仍舊是早早醒來,身披一件比個頭還要高些的蓑衣,磕磕絆絆走到鋪面外,卻並不抽出竹簡,也不曾有賞雨的心思,反而是冒著綿密雨絲,費勁地將蓑衣褪去,披到門外那頭老狗身上,自個兒則是快步走到門前一處廢棄涼亭當中,瞧著那條老狗抖去渾身雨水,瑟縮到蓑衣下頭,臉上笑意漸濃。

雨水中有少年來,分明是擎傘,但孩童遠遠看去,望穿雨簾,覺得那少年好像不是擎著柄尋常傘,而是手握刀劍,步步而來。

“小銅球,你師父可曾在?”

少年走進前來,一身黑衫並不曾被雨水打溼,笑眯眯看了眼孩童,與蓑衣之下重新安眠的老狗,呲牙搓搓孩童鬢髮。

孩童是宣化城外之人,同那等自幼前去商鋪酒樓或是其餘行當中學徒的孩童一般,要麼便是雙親早逝,要麼便是家境過於貧寒,只不過孩童歸屬後者,分明是前去學孫郎中的本事,但一向心性古怪的孫郎中,卻是每月都要送予孩童雙親不少銀錢,理由卻是這孩童天資數輩難尋,自個兒教他,本就是耽擱孩童的出息,於心有愧。本就是窮鄉僻壤中好容易得子,依規矩當然要取些賤名,才好養活,不至於少年夭折,便是取了個王銅球的乳名,孩童麵皮五官端正得緊,只是這兩載間隨自家師父前去山中溪澗採藥,稚嫩麵皮風吹日曬浸了些底色,反倒是越發如那乳名中所云,像極銅球。

孩童乃是天生四平八穩的脾氣秉性,但唯獨聽不得這小銅球三字,多半是因曾被城中孩童取笑過,聞言麵皮當即便是皺起,可又想起自家師父當初同自個兒言語過,這位姓雲的少俠能耐過人,如此多年來都是不曾遇上身修如此精妙內家拳的後生,這才將手頭攥的那枚土塊悻悻扔到一旁,沒好氣翻個白眼。

“師父昨日便唸叨著,大概雲少俠該前來取醒酒湯藥了,今兒個本該進山採藥,卻是為等人耽擱下來,反而陰差陽錯躲了這場急雨,便不同你生氣了。”

少年煞有其事躬身抱拳,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那還得謝過小郎中,到時候若是學成,定要親自上門,討個開門方子。”

明明孩童很是受用,卻偏偏裝成那寵辱不驚的模樣,也是恭恭敬敬回了個禮,不過窺見少年目光當中揶揄狡黠意味,當即又很是厭煩,剛要冒雨回鋪面,肩頭卻是多了一柄傘。

“兩步遠近,我是閒人,就算是淋雨染風寒也耽擱不得什麼,可別將你這小銅球淋了雨,到頭耽擱學醫,那才是罪過。”

孩童一怔,剛要說兩句好話,又是瞧見少年不懷好意接連唸叨了好幾回小銅球,當即也就沒了道謝的心思,膩味得很。“孫大掌櫃,近來生意可還算說得過去?”

少年似乎同掌櫃很是相熟,邁步走到屋中的時節,恰好瞧見位披頭散髮的老者,正將藥櫃翻得雜亂,藥羊蒿滿山紅鋪展遍地,一窩虎懷牛膝雜亂無章,入屋時節,少年都是一愣,險些當成是這藥鋪遭劫,好容易才是瞧清那位孫郎中正忙得焦頭爛額,恨不得將整座藥櫃都翻個底掉。

“你雲仲又何時知道個生意經了,”到底是當了許多年月郎中,屋舍當中嗆鼻藥材滋味,連少年都是忙不迭掩住口鼻,而那滿頭灰髮的老者卻是舉止如常,照舊是罵道,“這才來宣化城幾月,醒酒湯藥拿的反倒越發勤快,再這般下去,哪怕是神仙傳的一手內家拳活絡筋骨強身養體,都未必救得了你小子肝膽,小小年紀,不學好。”

聽聞這話少年咧嘴,索性就直接坐到老者平日裡那張太師椅處,搖頭晃腦。

“這話小子不認,見過許多天底下不公事和腌臢伎倆,又無奈本事沒那麼高,緩解不得,就只好睡著了糊塗,醒著也糊塗。”

見老者壓根不打算搭理自個兒,少年頓覺無趣,便是坐直身子,看向老者背影。

“我猜掌櫃的翻箱倒櫃,是找尋一味不算是藥的稀罕藥。”

“藥名喚作汀蘭草,不能治病去疾,只算是個玩物,故而這方藥鋪之中,即使是有,也算是壓箱底,您老的鼻子,當初靈得能聞出我是自打走雲川上下來的,找尋藥材,又豈能如此費力。”

老者好像沒聽著少年說話,只是又翻找一陣,才取出枚碧綠藥草來,微微皺皺眉頭,而後才看向少年。

“腌臢伎倆,早就見怪不怪,老朽只管救人治病,可從來不管世上的種種事,再說回來,誰又能管得過來,誰又有那麼大能耐。”

“兩碼事,況且管不了的,只能當成是自個兒本事不濟,管得了的,如何都要試試,”少年接話接得卻是雲裡霧裡,“黑衣裳那位的路走了走,其實也很不錯,但我還是想試試,紅衣服那位走路的法子,到底能不能行。”

“最不濟,讓人家自己選選路該怎麼走,想怎麼走,倘若事事都是要趨利避禍,走旁人認為最適宜最舒坦的那條,豈不是太過於無趣了,那話怎麼說來著,哪怕是硬撞南牆,也好過隨他人意願,走得無起無伏,穩穩當當,真要人人都沿雙親前輩所指的道走,就跟雨後虹光唯獨一色那般,人人都不像自己。”

“所以不論是得罪誰,踩了誰人家中的雷池,在下都打算試試。”

分明是雲裡霧裡,聽來同老郎中不相干的言語,少年說罷過後,老者卻是沉沉嘆了一口氣,將那枚汀蘭擱在桌中,自顧收拾藥櫃。

並未去看此時少年,渾身有股青光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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