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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那位騎青牛的少年接連兩日不曾露面,八方街仍是八方街,雖說是許多人近來很是賦閒,畢竟是一來不需憂心勞煩銀錢,二來也無需費心打理家宅上下,身在八方街之中落戶的人家,誰人又會請不起幾位家丁僕從,故而更是百無聊賴。除卻那等年紀已深的老者,還算是閒暇得住,哪怕是不曾出得家門,也可擺弄些花草,最不濟同年紀相仿之人手談兩盤,這一日也算是過得有些滋味。年紀淺些者,便是外出瞧瞧景緻,再者便是攜三五好友吃茶飲酒,整整在外消遣過一日,才是返宅邸,脾氣秉性烈些的,總是難免將下頭家丁僕從罵上兩句,倘若是自家夫人性子軟弱溫吞,便定然是要攜去位模樣俊俏的丫鬟侍女,好生洩去渾身酒興。
這等事,已然是司空見慣,宅邸之中的家丁下人,也是並無膽量說起此事,只是每每瞧得丫鬟侍女叫老爺半拽半拖攜去裡屋的時節,麵皮略微複雜片刻,倒也是不知是豔羨這女子多半要收多少好處,還是兔死狐悲,很是有些同病相憐。
百瓊樓今日倒算不得閒暇,近來宣化城外頭運渠新修葺,自然是有由打別處家境厚實的公子,慕名前來八方街中,歸根到底也是名頭極大的地界,能入八方街的公子,自然也是面上增光許多,畢竟是終日閒暇無事,無論何事總想著同相識幾人比試比試,上至行文賦詩武藝騎射,下至逛勾欄青樓功夫與投壺刷錢本事,皆是要比試上一番,而今運渠新修,當然是要借這等時機前去好生遊賞一陣,故而八方街近來,遊人很是絡繹不絕,百瓊樓自然也是難免熱鬧得緊。
但今日喬蘭卻是不見客,相熟之人都是曉得,每月之中總是有幾日,喬蘭如何都是不見客,倒也並無什麼緣由,而是喬蘭自打入樓以來,便是言說自個兒信佛,每月都要餘下幾日來吃齋誦經,縱使是百瓊樓掌櫃威逼數次,也是照舊如此。聽樓中訊息靈通者說,到頭來喬蘭敲打過兩回掌櫃臥房門,竟然當真是將這規矩立下,每逢望日前三日,喬蘭可自由出入百瓊樓,更可出八方街,只是要有兩位百瓊樓中打手跟隨。
只因此事,喬蘭又是惹得樓中許多女子不陰不陽言語,說是什麼生來便是那等下作胚子,除卻招徠接待客爺之外,尚且不知足,要前去侍奉兩回掌櫃解去癮頭。
而喬蘭則是向來不理會,反倒是時常說起樓中幾位言語尖酸刻薄的女子,說是本就謀生不易,倘若再是止住旁人口舌,那還不得憋屈到以頭搶地,何況大多已是人老珠黃,若是再不憑口舌功夫討得些許樂呵滋味,估摸著便要憋屈退居,到頭來老無所依,落得個悽悽慘慘境地。
今日恰逢又是喬蘭吃齋誦經日子,喬蘭也不曾同外人言說,只是清晨時節便是自行找尋到依舊熟睡的汀蘭,一如既往交代幾句,言說將自個兒生意交給汀蘭,隨後便欲離去,卻是見汀蘭睡眼朦朧,但瞬息便是爬起,起身將屋舍門戶緊閉,聽聞周遭無人,這才緩緩道來。
“姐姐與我經歷相仿,既然是要藉此時外出吃齋誦經的時節,查明自個兒家中變故,不妨也替我留意些許,家中人本來皆是窮苦耕夫,身子骨自然算不得奇差,突兀生出惡疾,後腳便是有百瓊樓中人前來,細想之下,實在很是有些說將不過去。”
難得向來脾興極是溫吞平和的汀蘭,此番竟是言語急切,渾然不顧散亂髮絲與而今狼狽儀態,忙不迭同眼前已然是換上一身素白衣衫的喬蘭,走珠落雨一般講道,神情很是急切。
“放寬心即可,既然你我已然是處境相通,當然是要細心留意,倘如是聽著些信,定然要同妹妹盡言。”喬蘭平日裡皆是性子潑辣,唯獨同汀蘭言語時節,眉宇平和,輕輕將後者散亂鬢髮捋順,而後又是想起些甚,微微一笑,“不過你也要應諾我一件事,倘若是當真知曉此事之中隱情,不許聲張半分,更是不可同百瓊樓中人說,即便是平日裡覺得相處還算尚可之人,也不可透露半點,隔牆尚有耳,更何況這座百瓊樓身後之人,來頭實在過大了些,更是眼線遍佈樓中,倘若透露半分,定然是要遭許多苦頭,且於事無補。”
百瓊樓尚有側樓,主樓八九層,側樓則唯有些許樓中雜役打手居於其中,為免避險,故而才是另起屋舍,將樓中女子與雜役打手分地起居。百瓊樓生意極大,縱使是八方街外整座天下,也是處處有分樓,只不過此地之中生意最大,許多人揣測這百瓊樓身後樓主,大抵便是那位手段神妙莫測的八方街街主,除卻是如是多年來樓主從未露面,再者便是唯獨八方街街主時常抽閒來此走動,故而一時之間又是增色許多。如此龐大生意,自然是要請上許多雜役打手,即便是身手不見得高明,起碼有人上門尋釁滋事時節,瞧著足足幾十位精壯打手,底氣自然是要弱上兩分,既然是做此行當之人,當然必不可少,粗略算計下來,打手每月所得銀錢,比起那些位終日押車走鏢的江湖人,尚要豐厚太多。
難怪是百姓皆言,凡手頭有風塵女子,再添些位身手不差的江湖高人,便可將青樓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多年來八方街中鋪面更迭無數回,唯獨百瓊樓始終是家大業大,從未有半點敗相。
知曉今日喬蘭需得外出,前去寺中燒香唸佛,側樓之中自然要分出兩三位人手,其餘忙碌之人皆是立身到百瓊樓各處,免得生出什麼亂子來,大多便是雙膀抱起,露出肩頭一枚紅帕,乃是各家青樓當中約定俗成的規矩,寧惹高門,不惹紅膊。一來是這些位打手多半身後靠山根底極厚重,二來這幫打手本就是由打江湖中來,手上黑得緊,熱鬧高門大員公子興許只是捱上回痛揍,可要是在樓中惹是生非,沒準打手這頓打吃罷,過後便得好生躺兩三月,也已然算是人家留手。
傳聞是宣化城中曾有青樓,所請打手皆是練過幾十年暗勁,加之時常是有那等潑皮無賴上門尋釁滋事,其中最高的那位高手,曾經輕飄飄遞出一掌,將一位紈絝渾身經絡險些震散,尋訪各處名醫折騰兩三載,才將身子骨調養得當。既不佔理,又是難以憑家世壓住青樓樓主,只得是憋悶吃得啞虧,直到那位紈絝年近不惑時節,每逢陰雨連綿,尚且要躺到床榻之上哼哼許久,周身穴竅連帶骨節,似是有群蟻見蜜,麻癢難耐。此事過後,前去青樓當中尋歡作樂的高門公子,即便是來頭甚大,也是要略微收斂些,起碼瞧見抱起雙膀肩頭帶紅的打手冷冷瞥來,心頭都難免咯噔兩聲,收斂舉動。
今日也是如此,大多打手前去百瓊樓中護持,唯獨剩下寥寥幾位已然不需前去做這等營生的高手,一來是身在百瓊樓中年頭已久,二來是身手極好,這等尋常雜務,已然輪不到這幾位上前,故而是由打這幾位高手當中請得兩位來,陪同喬蘭前去,權當是散散心神,算是門相當不錯的閒差。
“這小妮子倒是架子不小,我兩人即便是百瓊樓樓主前來,也未必要前去陪同,這麼位伺候客爺的小女子,卻是要我等陪同,前去誦什麼鳥經,雖說能趁此事外出瞅瞅光景,但咱卻真是無那等心思。”
還不曾走出側樓,一位精瘦漢子便是同身旁五短身形漢子叫屈,很是不耐煩,使老繭橫陳右手抹抹面皮,撇嘴嘀咕,“朱老哥也真是脾氣好,若是換成小弟,沒準來請人的時節便已然是被在下轟將出去,管他什麼誦經唸佛,宣化城算不得小,可要是偷摸丟擲去位百瓊樓的女子,只怕是城門都未必出得去,便要給拿將回來,平白受皮肉苦頭,但凡是個腦門不曾叫驢子撅過的主兒,也是曉得規規矩矩,怎還用得著你我前去看守。”
五短漢子朱蒯神情一向木訥,更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語,身在側樓當中,日日皆是身在後院當中習武練掌,練得還是那等江湖中一頂一的硬功,單掌一震便不知是多少斤力氣,開碑裂石,拔垂柳斷青磚,早已是再尋常不過。自打初來乍到時節,身手便是百瓊樓之中最高,就連精瘦漢子高庸也是並無多少招架之能,如是多年下來,誰人都是揣測不著,這位終日無甚喜好,只懂閉門練掌的漢子,功夫究竟如何深厚,更是無人膽敢前去切磋,唯獨高庸前去切磋過一回,出門時節便連連搖頭,說是尋常百姓家中鴨鵝,斷然敵不過天上鴻鵠,還是趁早打消念頭最好,省得上前找不自在。
而朱蒯眼下竟是難得升起一絲笑意,指指百瓊樓外。
“本就是讓你我撿著份天大便宜,你若是不樂意,不妨換個人來。”
精瘦高庸回頭瞧瞧,吧嗒兩下嘴唇,抹抹嘴角,目不轉睛嘿嘿直笑。
“不換了不換了,朱兄還別說,外頭這天景正好,是應該外出走走,單瞧這天上雲彩,真大真白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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