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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街乃是踏鴻州一地最為熱鬧的地界,素來便是有八方冠踏鴻這等說法,雖然大致也是那等讀書人信口胡謅而來,但卻算不得過分吹噓,雖區區一城,攏踏鴻一州大半錢糧,言說是宣化城佔一石銀錢,其中八方街獨攬當中八斗,當真可稱得上是足金抵磚,銀錢墊腳,誰人也是不曉得這座宣化城中八方街,裡頭究竟住著多少位能耐潑天,家世顯赫的貴人。
至於為何得名八方街,原是宣化城相比於踏鴻州其餘城池而言,起碼要寬廣上近乎十倍有餘,而這條八方街,足足便是頭尾八條長街併到一處,瞧來便是雄偉至極,譬如劍分八面,除卻平坦之外,原本理應是青石為路,亦是更為白玉石階,翠玉裱到各方牌匾處,樓宇當中女子環步嫋嫋,披紗赤足,行走於樓宇之中,婆娑煙柳,玉儀生姿。
這八方街俗人自然不得進,除卻是有名有姓大員巨賈,才可言踏進其中,可任憑是別地家底再殷實商賈,踏入八方街中,也唯有連連讚歎,卻不敢問清價錢,生怕是見識過此地金貴至極的物件過後,還家時節始終念念不忘,免不得抱憾終生,到頭來反而是越發萎靡,且是生出許多頹意來,倒不如淺嘗輒止,略微增長兩三分見識便可安然離去。
但偏偏就是這麼處放眼整座天下都算是最為富貴的地界,每日都有一位爛醉如泥的少年,騎著頭青牛,緩緩由白玉長街當中安穩穿行,竟是無人膽敢前來說上兩句,反而是許多女子瞥見這位舉止很是無忌的少年,時常卻是使眉眼撩撥,恨不得將本已薄弱許多的夏時薄裙,再展露出兩分勾人儀態來。
只是可惜世上大多少年郎皆是不解女子心意,至多不過是勒住青牛籠頭,而後略微抬醉眼行個禮,而後又是倒伏到青牛背後,昏昏睡去,醉態盡顯。
百瓊樓中便是有幾位女子,時常守到樓臺窗欞處,倒也不為賞景,畢竟縱使是這八方街景緻再好,珊瑚碧樹,皆垂金玉絲絛,綴以寶玉珠花,對於幾位自幼便是前來百瓊樓當中侍奉客爺的女子而言,確是已然瞧得心頭生膩,終日守到樓臺窗欞外,只不過是為瞧見每日午時,由打這街道當中騎青牛而歸的醉酒少年。
“喬蘭,今日看來那位少年也不會由打這條長街過路,外頭日曬得緊,莫要燙壞麵皮,還是早些回屋為妙。”一位眼尾淺紅高挽雲鬢的女子瞧見是有人前來,當即便是笑皺梨渦,淺淺嗔怪兩句,連忙要將那位喚作喬蘭,衣衫輕薄的女子推搡回樓中,卻不想被後者輕快閃過,一時間自個兒反倒是羞將起來,麵皮含羞。
“汀蘭若是知曉那少年今日定不會途徑此地,那為何又偏偏要耐著外頭這等近夏暑氣,不惜壞了妝容,也要在此苦守,分明是與我等年紀相仿,偏偏卻是知曉護食,也不曉得那位騎青牛的少年,究竟是身具如何氣運,竟是被咱們向來眼光高渺清麗的汀蘭瞧上眼去。”
喬蘭口齒向來伶俐,甭管是在此間百瓊樓中鶯鶯燕燕,還是百瓊樓常客,皆是知曉此事,不過待到有人誇讚的時節,這位向來膽大潑辣的少女總是要嗔怪上一陣,似是相當不情願落得這般名頭。
今日恰好是百瓊樓不曾有幾樁生意,大抵便是前陣子許多位懷揣千萬兩金銀的高門王公或是外來巨賈,紛紛耗淨了銀錢,還未填補滿錢囊,這才難得有兩日清閒,估摸著宣化城外頭遊舫再至,恐怕又是要有無數前來百瓊樓中尋花問柳的客爺,紛紛猶如湖魚見餌,盡數匯聚來此,所以這一時清閒,當真是來之不易。
喬蘭汀蘭兩人,年歲也不過是十餘二三,正是閒暇不得的年紀,哪怕是落在尋常人家,這般年紀也還遠不曾到研學繡花織布的時節,更是無需學什麼萬方儀態,大抵便是立身街頭攜友同遊的大好年歲,可兩人如今瞧來,卻似是已然綻得苞蕾,瞧來已是有幾分出閣意味,亭亭玉立,眉眼晃人。
但即
便是樓中女子每日吃穿,皆可謂是錦衣玉食,哪怕並非時令吃食,也總可嚐鮮,更何況是所謂人世間種種上好養身子的湯藥,乃至餐飯過後茶湯,都是一兩茶可抵一兩金,但唯獨不允這些位女子外出,唯獨逢年過節時,才差下人僕從看守,一併外出遊園或是賞景。時辰略長,當然就是興趣缺缺,就算瞧得金縷織就繁衣,良馬額間懸玉,亦是覺得好生煩悶,就是如此時節,一位素未謀面的少年,終日騎過頭青牛,悠哉遊哉乘醉性過街,霎時間便是引得許多女子很是新奇。
“區區一個不知根底的少年郎,有甚好瞧的,倒是不如吃茶,恰好前陣子新到幾匹品相上上等的布料,繡工天成,聽人說是輕薄若蟬翼,卻是望之不穿,倒也是能防備著些許八方街中的登徒子,最是適宜。”汀蘭不在意,微搖髮髻,佩環玉釵磕碰時節,叮噹作響,甚是好聽,可惜周遭幾位女子卻是壓根不曾理會,反倒是一擁而上,將原本汀蘭落腳處擠得滿當。
誰都曉得汀蘭心上相當在意那位少年郎,幾乎是每日閒暇過後,便要前來探廊窗欞處掀開窗來,往下觀瞧,卻是偏偏嘴硬,言說是樓中燥熱,欲要前來吹吹風涼,權當是歇息。但眼下卻是無人在意,只曉得汀蘭讓出原本位子,自個兒能前去瞧上一眼那位醉態很是乖巧的少年人一眼。
而少年來頭雖說是不明,但不知為何便是入得了這處八方街,且守街人對這位時常騎青牛閒逛的少年,很是畢恭畢敬,竟是比起那些位來頭甚大的王公貴人,還要恭敬三分。聽八方街中訊息靈通者言說,這位少年還不曾入街時,曾憑身手搭救過八方街街主,大抵便是出於這等緣故,才是平步青雲,傳聞說這看似清秀少年,連刀劍也不曾攜,便是破敵手二百,殺得伏敵膽寒,這才將險些身死的八方街街主搭救下來,奉為座上賓。
半載以來,八方街中許多高手或是大員商賈近侍,曾有許多前來找尋少年比鬥者,可向來便未曾傳出輸贏勝負如何,只是曉得那位守街人瞧見少年時節,越發恭敬,行禮時節,險些已然將頭顱低到腳面上頭,憑大多人猜測,大抵是全無敗績,畢竟倘若是勝過這位少年,八方街街主自是要許以重職,莫說是隨意出入八方街,就算是這位少年時常爛醉如泥,也是不曾有丁點約束。
但最是令八方街中人好奇處在於,少年府邸,沒過六七日便是要走出一架車帳,馱金銀錢糧,緩緩去到別處,卻是無人知曉這位始終穿身素黑衣的少年,究竟是為何如此節儉,反而是將金銀盡數散去,而正是出於此,百瓊樓當中的女子,便更是覺得這位身手難尋敵手,且行事異於常人的騎牛少年,分外惹人兩眼。
不過是半炷香光景,街上卻是響起牛蹄踏地響動,一頭渾身皮毛色亂的青牛,馱著位看似已然是醉死的少年,由南到北,緩緩走過長街。
青牛走得並不快,所以少年分明已是醉態深重,卻還是強行撐起腦袋來,向樓上一眾女子點點頭,眉眼含笑,旋即又是趴到青牛寬闊牛背上頭,任由鼾聲微起,再無半點動作。
少年一身黑衣,也算不上甚講究緞面,更無什麼佩玉香囊,瞧來便很是隨意,身形欣長髮絲散亂,坐下青牛也是瞧來稀鬆平常,似乎與田壟當中的耕牛一般無二,銅鈴牛眼瞥見樓上一眾女子,竟很是有些不屑神情,搖頭晃腦,翻動短尾,步步走過街中。
“如此一身打扮,當真與八方街中人迥異,但分明是得街主高看,理應是不愁銀錢,卻向來不願添些上好衣裳,就憑此處,這位少年郎便是街中獨一份。”
樓臺之外,依舊鶯鶯燕燕,似是群玉攢動,熱鬧非凡,當然是惹得街中人一時間抬眼望去,即便是囊中略微羞澀,暫且解去眼上癮頭,也算是無需銀錢的好事。
可是那位趴到青牛背上的少年卻壓根不顧身後許多女子眼光,自打方才起身點頭過後,便已然是全無動作,單手摁住腕間黃繩
,渾身不曾施展半點力道,好在是青牛步穩,這才不曾跌落在地,悠哉遊哉往宅邸之中去。
難得欲有心境改,可惜世上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有擾心亂志的紛擾雜事,而今才至,便已身陷紛亂當中。
“話說回來,這地界雖是紙醉金迷,人人皆是隻想著將手頭銀錢換個樂子,渾然不顧及旁事,但是這酒的確是上好之中的上好,也不曉得是刮取多少蒼生賴以活命購宅容身的銀兩,才有這等好酒。”
“不叫朔暑,勝似朔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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