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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徐進玉分神功夫,胯下馬匹猛然一陣搖動,立身不穩,嘶鳴一聲才勉強穩住腳步,這等節骨眼上,徐進玉後腦有風聲來,不由得再想,當即便是伏身躲閃,長刀斷去後腦數縷髮絲,而後使槍尾磕過足下山岩,再度扭轉腰身,槍鋒直奔來人面門的時節,才是堪堪瞧清這位單足踩到馬背上的來人,手頭掂過一柄一人來高的眉間刀,卻是身法極妙,踏足馬背之上,竟是丁點未曾晃動,眼見得徐進玉槍鋒遞來,足尖再點,由打馬背上頭躍下。

僅是一瞬,周遭拽起鉤索的二三十賊寇皆盡扯起鐵索,將徐進玉胯下馬匹四足齊齊削去,再無強撐的法子,轟然落地,當即連嘶鳴聲也不曾傳出,登時氣絕,徐進玉倒也是險之又險抽身而出,瞧過一眼肋下已然被鉤鐮所割的衣袍,眉頭微鎖。

賊寇當中並無甚流派,更是無處去尋那些名家所著刀劍譜,與其言說是身手高過尋常人,大多不過因膽氣頗壯,馬快刀急,加之人手充裕,才可將商賈耗費不少銀錢所請的鏢眾皆盡收去性命,起碼關外數日之間,徐進玉並不曾對上那等身手頗為高明的賊寇,故而即便遇襲,或是暗箭所傷,亦不出兩日即可痊癒如初,端的不曾耗費多少氣力。

但眼下這千百騎賊寇,顯然是將看家能耐皆盡展露開來,接連數撥箭雨勢大力沉,多半乃以強弓拽滿,才得有這般嵌入嶺上山岩的力道,連同這等出手極難避過,且前頭鉤鐮十足鋒銳的古怪鉤索,端的是兇險,本就是那般視世間法度性命如草芥一般的兇囂賊寇,即便不曾學來那等精妙刀劍章法,亦可憑此番強弓硬弩,鉤索鹿角困死一位還不曾跳過龍門的武人。

那位肩寬窄背手掂眉尖刀的漢子,足足高過徐進玉一頭,可身手卻是極快,借馬背躍起的時機,便是橫起一刀,猛然奔後者當胸劈來,好在是徐進玉亦是留有餘力,由打馬上躍起的時節攔槍在前,鏗鏘聲響攔住一刀,而後趁立身未穩的時節,撇去手頭大槍,再度拔槍兩柄,扛於肩頭。

四方山嶺脊樑,賊寇一如江洪盡洩,灌入谷中,分明地勢頗高,如今卻是恰似落在螻蟻穴。

“十面設伏絕天隔地,為你這位不空禪師弟子所預備的一份重禮,倒不見得你能憑這幾十柄槍接下。”那雄壯漢子大笑出聲,使刀尖指點眼前人,略微有些戲謔,“那位大人耗費足足數月,才將這片地勢選下,你倒也當真不負眾望,當初不過是尋常小卒,眼下竟是將那老禿驢衣缽皆盡學來,只可惜不過是枚困死在盤中的死子。”

徐進玉將氣息喘勻,臉上稀薄笑意片刻而逝,掂量掂量掌中頗為冰手的兩杆大槍,“其實論生死的時節廢話,這舉動老子最是看不起,甭成天顯擺那副穩勝的嘴臉語氣,隆冬時節,也當真不怕凍壞口舌。”

“不過說來也是,凍得僵麻過後,待我槍尖捅入咽喉的時節,多半能少吃些苦頭。”

話還不曾言罷,兩枚槍鋒驟然臨身,縱是那漢子始終盯緊徐進玉舉動,亦難後發先制,急忙使刀杆攔架,刀芒蹭地,火光閃滅。徐進玉槍招本就已然是爐火純青,而今也不再分神去望向遠處,倒是槍勢越發迅猛,槍槍不曾離要害,銀光流動,硬生生將周遭賊寇與那持眉間刀的漢子抵在圈外,且是借漢子無暇顧及的當口,接連使大槍扎穿十餘人喉嚨,跌死馬下,且手頭換槍不止。

當初由齊陵邊關以內攜來的百杆大槍,如今倒恰好用到刃上,槍走扎攔崩挑,雖是崩勁亦可抽碎周身主骨,不過依舊難與刺扎二字相比,凡當胸而過穿喉而去,必遇硬骨,如此耗費之下槍頭時鈍,更莫說時常破開馬匹頭顱,最是有損槍頭鋒芒。

於是山嶺當中,一位瞧來邋遢的漢子抽槍不止,每每槍芒綻開,血水潑灑,橫是于山嶺當中殺得無人近前,那持眉間刀的漢子招架住一柄長槍,還未曾待到再度變招,徐進玉另一杆槍已是動若雷霆,穿入身旁擎刀躍馬上前的賊寇咽喉,不曾拽槍,而是趁屍身還不曾摔落的空隙,一腳蹬到槍柄處,接連貫過兩人胸膛,才堪堪插入土石之中。

如此招法,即便一旁曾親手剮殺過許多來往商賈行人的賊寇,心頭亦是怖懼,咬緊牙關遲遲未敢上前,倒是那位掂眉尖刀的莽漢趁這等功夫,急忙近身纏鬥,運起蠻橫力道強行抵住槍柄,兩兩鬥力,倒是當真暫且壓下徐進玉槍法走招,不過刀法依舊是被後者穩穩壓住,僅是照面兩三合,便已是略微有些頹勢,勝在力道身法略高,才堪堪不曾吃上大虧。

搏命死鬥,廝殺時節,可令槍招脫胎換骨,割去贅餘的殘骨碎肉,唯留精要,雖說前些時日之中徐進玉也曾於關外殺過足足一圈,但分明不如眼前這般陣勢,入目所及僅是刀劍流火,稍有不慎肩頭後脊則要負創,豈能同那般三五合即可擒殺殆盡的景象相比。

槍招槍勢,節節攀升,竟是憑單槍崩開莽漢手中刀,單手捏住槍尾矮身橫掃,接連就有十幾人跌落下馬,氣絕而死,縱使那漢子膂力過人,亦是難抵槍芒震勁,接連近逼,槍芒如是蛇信吐露,招招不離眉心咽喉。

憑一人之力抵住周身圈買外數百賊寇近半時辰,徐進玉終究是一槍刺入那漢子肩窩,可後者亦是發狠,竟是將肩頭筋肉骨節猛然收緊,硬是憑筋骨與手頭刀杆橫壓,鎖住徐進玉手頭大槍,原本後者如同溪水洪流般流暢的招法氣勢,亦是瞬息一頓,接連身中六七處深可見骨的刀傷,才是不得已行斷腕舉動,撒開掌心大槍,抽身而退。

到底是不曾跳入龍門之中,更是未曾入得二境,縱是於鍾臺寺打磨數月的筋骨體魄,而今抵住千百賊寇圍殺,氣力已是捉襟見肘,再難往復,足足近乎半時辰不曾深喘的徐進玉,此刻胸膛如潮起伏,麵皮當即慘白下來。

遠處兩匹快馬上頭端坐之人,似是有覺,雙足緊夾馬腹,毛色紛亂的馬兒與頭挑不出丁點亂鬃的黝黑馬匹,當即緊咬銜鐵,四蹄險些騰空,風馳電掣往烏行嶺而去。

雜毛馬匹上頭端坐的少年眉頭緊皺,抿緊唇齒,看向前頭數里方向那座山嶺上明晃火光,神情愈發焦急,身後劍匣上空懸有兩道微弱劍氣,時隱時現。

“如是不曾由西而來,多半遇不得賊寇,這關外亡命之徒,看來必有位心思縝密之人身居幕後,調集無數賊寇設伏,而後扼守要道,以防旁人馳援。”溫瑜神色亦是難看,眼見得前頭數里山嶺當中,已是有千百騎團團圍住,當下便是心憂。

“先前雖已然借碧空遊與那位前輩互通書信,但倒當真不曾想過時局如此緊迫,還未邁進關外一步,各方勢力已是按捺不得心頭貪念,盡數出手,倒算是先前不曾設想,才有今日延誤。”雲仲髮髻為狂風吹得散亂,髮簪已是遺落,只鬆垮披於肩頭,此刻嘆息出言,“只可寄望於那位前輩徒兒,身具以一抵千的本事,撐得我二人殺奔山間。”

少女點點頭,再度揮鞭,黑獍緊追雲仲胯下雜毛馬匹而去,揚起無數塵沙。

與此同時,鍾臺古剎之中有兩道身影,一步十丈,直往烏行嶺而來,一位是須發蒼白倒提禪杖的住持,一位是袈裟齊整面相悲憫的年輕首座,雖不同寺,但如何看來都極為相襯。

似乎不空禪師亦是頗為訝然,抬步時節看向一旁始終緊跟的年輕首座,“老衲有兩處不解,可否解惑?”

“佛門師兄有問,知無不言。”年輕首座也是淡然回話,僧鞋踏地無印。

“幾境?”

“比起不空禪師,矮了一境。”

老僧笑笑,“為何跟來?畢竟是先前曾有不快,況且不求寺當中一位堂主,亦是被老衲拐到寺中,如今尚未歸去,再者並未將木硨磲拱手奉上,談不上有甚交情,眼前極可能是要論生死的境地,何苦隨行。”

僧人仍舊是不緊不慢,兩掌合十,“既然是想留在此地,必定覺得不空禪師所講的法,更為貼合心意,佛陀無相,立在心頭本是各不相同,何況就依此事而言,貧僧更向著鍾臺古剎,一碼歸一碼,有些對錯難辨,不過有些對錯即便身在局中,也應能看出孰是孰非。”

“倒也有我年少時節那般認死理的氣魄。”老僧加快兩分腳步,遠眺黑如墨溢的天邊,無端笑起,“可笑之處在於,人越是年老,越多陰謀算計,這關外中人皆是將我看成那般不屑動用心機城府的磊落之人,但到頭來,依舊是為解此局,於昏黑長夜當中動過不少心眼。”

“要曉得老頭子我雖入暮年,可當年那手棋藝,其實就輸給過兩人。”

不求寺首座挑眉,“敢問禪師,曾同幾人對弈?”

老和尚哈哈一笑,頗有些自豪。

“一共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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