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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松與齊陵邊境,近來頗不平靜,當中馬幫賊寇皆是如臨大敵,接連多日擱置下彼此仇怨,將大多人手合為一處,於荒涼大漠當中來回奔行,卻是並無人知曉,這群常年處在關外,窮兇極惡可噬人骨的暴戾賊寇,究竟在找尋何物,或是找尋何人。

夏松當中的老人家,時常言說關外賊人,早已叫那夏時滾燙冬時冷寂的浩蕩黃沙沖刷光了人性活氣,又因時時乾渴少有清水能飲,故而學得了憑人血止咳的駭人本事,商賈行人遇上風沙大作,興許也可撿回條性命,但遇上關外之中的大賊流寇,則是斷無生路可言。

夏松中守邊大員,亦是生出過征討心思,不過這關外地界,無論誰人先行動起刀兵,恐怕都是說不過去,恐與齊陵交惡,故而雖多年前也曾遣出軍甲,常年處在荒漠當中的馬賊單憑熟知關外地貌,便是拋下百來具屍首,再難見蹤跡,只得是不了了之。

而不出數載功夫,關外賊寇人手,卻不知為何又是漲起數倍,就連常年處在夏松齊陵邊境的老者,都是不明所以,任憑將生有斑白髮絲的腦瓜頂琢磨得生疼,到頭來只得是長嘆口氣,無可奈何。

而今入冬,按說關外賊寇本該消停片刻,避讓冷寂黃沙,好生休養一冬,待到明年開春時節,再行外出擄掠劫道,歷年皆是如此,而今卻是一反常態,始終有成片馬賊於關外來回走動。常有不得不過邊關的商賈馬隊,拼了性命出外走動,僥倖不曾遇上譬如過江之鯽的成群賊寇,過後心有餘悸,便是同人說起。言道邊關賊寇近來猖獗肆虐,不知在找尋何物,一連多日皆是如此,好在憑自個兒精明心思,接連數日藏匿於沙丘之後,勉強找尋出這撥賊人巡迴的法子,這才得以保全性命。

天邊飛雪,大漠黃沙也如雪。

南漓溼糯暖風不曾來此,倒是北來陰冷涼風,時常登門造訪,譬如惡客那般,不由分說便闖進院落當中,攜滿身朔雪與蕭瑟北風,將此地黃沙掀動,徐徐削到人面皮之上,算不得痛楚,但亦是如軟刀劃肉,伴以連片飛雪,極難消受。

邊關當中一哨人馬,緩緩而來,初瞧算不得奔行極快,但也如是黑雲壓城,其勢不可阻。

“我說鹿二當家,咱兄弟日復一日東奔西走,到頭圖個甚?這些日以來可是有不少行人商賈,由打咱眼前過路,分明瞧見蹤跡,卻是不上前搶上一遭,再這般下去,到鵝毛大雪封山阻路的時節,甭說酒水管夠,上下弟兄都得勒緊束腰過活,究竟是要尋何人何物,給句痛快話不成?”

有位反手拎刀的漢子催馬,趕至領頭之人身側,黑布裹面,沉聲質問道,頗是有幾分怨氣。

倒也怨不得此人有這等僭越言語,夏松齊陵兩國關外,本就算不得廣袤,而其中流寇卻是甚眾,僅是有名有姓的賊寨名頭,隨口便能說出二三十有餘,更休說尚有小股流竄之人,居無定所,身手卻是不見得弱與旁人,更兼出手狠辣,確有僧多粥少的意味。

畢竟是此地關外,聲名極響,除卻是不得已的商賈車隊,為免得繞上極長官道,需走此地,大抵由開春至年關時節,此間過路之人亦不足數十,即便僥倖追查著商隊蹤跡,如若是與同在關外不屬一家的流寇相撞,也難免要刀劍相對,時常為爭錢糧財物,搭上許多條性命。

而今這夥賊寇,已然於邊關黃沙當中來回轉悠過足足三五趟,前幾日分明已是瞧出幾家商隊蹤跡,可這位二當家卻是不曾動手,反倒是令眾人繼續來回尋覓,自然惹得許多人心頭有怨。

初入這行當的時節,興許多半為掙得錢財餬口謀生,打家劫舍,到底比起走鏢這等行當盈錢快過不止一籌,再者說若是挾住隊富庶商賈,就足矣吃上數月積年,省去許多苦功。可若是當真踏入此等行當,不出幾載,盈錢分利的心思卻是不如當初那般深重,殺心反倒如河潮暴漲,劫住隊商賈,無論後者是否願將商隊上下值錢物件盡數交來,都要先砍上幾人頭顱,才可舒坦。

也正因如此,那位二當家不允手下上前劫道,更是引得不少人心頭躁悶。

“在你看來,蠅頭小利與我等性命,哪個更重些。”那位二當家不曾冷言冷語,手頭韁繩仍舊拽緊,並無回頭的意思,淡淡講來,“此事乃是大當家特地吩咐,若是毫無道理,我等如何在此立足多年,避開夏松齊陵兩地軍卒圍剿,且與周遭群狼相鬥,始終不曾落在下風。”

“想來你在此地亦是留有六七載春秋,理應曉得你我身在此地的原因,如若不是那幾位高不可攀的大人授意,恐怕此地邊關,如今除卻飛沙之外,並無人煙,哪裡有你我這等人常駐於此,雖說挾持商賈所賺來的銀錢算不得少,但比起其餘地界打家劫道的同行,如何都要辛苦許多。倘若是當初那幾位大人授意,令我等在此巡查,用以取來這方棋盤當中最為至關緊要的一子,我等豈能不應,又豈敢不應。”

那反手拎刀的漢子琢磨一陣,瞅過身旁二當家兩眼哼哼道,“二當家分明曉得咱不曾識文斷字,更不曉得如何運棋,怎麼偏偏要以此事舉例,莫不是欺負咱少年時節不學無術。”

二當家脾氣卻是相當不賴,饒是此人言語再三不遜,亦未動怒,只好言好語答道,“大蟒難鬥,而欲取其洞中靈草,故只得將洞中幼蛇引出相挾,憑這還不曾生出逆鱗,展露戾氣的小蛇,換那株足以生死人骨肉的老藥。那幾位大人對此老藥可謂是相當上心,雖知曉那頭老蛇招惹不起,可依舊在此地佈局許久,近日以來,似乎由北還來過些腦瓜頂鋥亮的禿驢,瞧著架勢似乎亦是為那枚不知來頭的物件,茲事體大,倘若我等不遵其命,恐怕是再難有暢快年月。”

那漢子似懂非懂,不過亦是聽出了些其中意味,隱約間覺察二當家所言的老藥,乃是件世上有數的奇珍,眸光方才明朗,卻是又鬆懈下來,繼續催馬趕路。

本就是身處世間,至微末卑鄙的一類行當,縱是再添上百口馬刀,又如何能用那幾位大人相爭,錢財寶物動人心意,但總歸要有那般能耐去爭,更需有命待價而沽。

邊關地界流寇,近日來的確是多添了不少人手,不過就連各部賊寇當家,亦是不曉得這些位造訪之人的來頭,觀瞧這幫新添人手時,皆是覺得心頭震動,人人身手舉動,皆是平日裡難見蹤跡的高手,僅以足力即可開碑裂石者不勝列舉,且當中身法高明者,踏沙而行,卻難見微痕,似是微風徐過,難激起分毫鬆散飛沙。能於此間窮山惡水經營至人強馬壯的諸位當家,自然也非那般等閒之輩,當下便是心知肚明,曉得眼下沉寂多年的局勢,必將生出變數,故而紛紛將部眾遣出,起碼要將架勢做足,而至於旁的應對招數,則是不為外人所知。

而就是此等人人皆懼的節骨眼上,有架馬車今日趁冷涼夜色,緩出齊陵邊關。

值守軍卒不允放行,上下打量過眼前略微消瘦的漢子,紛紛嗤笑不已,言說你這般身量,倘若是真放出關外去,指不定便教那幫窮兇極惡的賊寇剝皮抽筋,當做過冬時節儲糧,憑此等消瘦身板,恐怕要同瘦雞一般被晾曬成幹,權當賊寇磨練牙口。

而周遭瞧熱鬧的百姓聞言,卻是當真有些難露笑意。

人皆曉得軍卒所言,雖說有些誇大其詞,但並非盡是戲言,數載前齊陵邊關地界受過一場大旱,連帶關外走動的商隊行人亦是縮減過七八成,關外流寇無物可食,三番五次欲要衝入邊關當中擄掠一番,卻是叫守卒抵住,瓢潑箭雨直墜城下,寸步不能前,平白搭上幾十條人命,落荒而去。

可旋即而來便有音訊傳開,由打關外過路的零星商隊,無一倖免,由馬到人,盡數被充為肉食,有天不絕性命者僥倖逃出,險些害了瘋疾,調養過兩三月,才戰戰兢兢開口,言說賊寨當中,人馬狍狼,盡懸在寨門之外。

倘若戲言倒則罷了,但如今軍卒所言,半真半假,才最是令周遭百姓心驚肉跳。

而那駕車的男子並無退去意思,恭恭敬敬行過一禮,而後便自行撇下韁繩馬鞭,撩開車帳布簾,“小的乃是世代打狼鬥虎的獵戶,聽聞說是齊陵關外,賊人兇頑可勝虎狼,特地抄起傢伙來,於此走上一趟,即是砍不得兩三狼頭,也願劈下零星爪牙,日後同兒孫提起,麵皮亦添輝光。”

車帳當中並無他物,唯有密密匝匝,頭尾不盡相同的百來杆大槍,槍尾衝前,槍尖倒後,如今陳列於此架極為古舊的車帳當中,經油布遮蓋,倒當真如是位身裹黃袍的武夫,倒握大槍匿於袍中,身形弓而未發。

凜凜槍芒,浩浩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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