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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傾找尋到雲仲時候,已是正午時節。頭前瞧著車馬緩緩出城,著實要耗費不少功夫,再者雲仲蹤跡不定,始終難以找尋而出,繞是以柳傾如今四境修為,五感通暢,亦是有些費力。

到底是西郡首府大城,人蹤駁雜,縱使將內氣束為涓涓細流,亦是難以延至滿城上下,欲要尋著自家小師弟蹤跡,未免過於耗費心力。

故而書生收去五感,捏指二三,不消幾息,便是架起座縱跨半壁城池的大陣,一來找尋自家小師弟蹤跡,二來便是藉機瞧瞧,城中究竟有多少修行中人。

書生立身原地,定定站了十幾息,隨後不禁失笑,扭轉身形,直奔下榻客店而去。

雖說從未同雲仲提起過,但柳傾自個兒閒暇時,也曾想過件趣事:自家這師弟之所以被師父拐來南公山中,興許正是因酒量頗為駭人,極對師父胃口,即便是天資差些,德行酒量,在師父吳霜看來,大概是相當合乎心意。柳傾並不擅飲,相反酒量與修為反道而行,修為愈深,酒量便愈淺,到頭來僅是兩三杯酒水下肚,便覺酒酣耳熱,如此就越發不擅飲;南公山這四位弟子當中,若論修為,柳傾穩穩居上,且往後許多年,多半皆是如此,但提起酒量,怕是連亦不擅飲酒,終日飲茶的錢寅都要高過大師兄一頭。

客店當中,雲仲早已是酣睡良久,此番褪月酒,勁頭雖不在猛烈之流,可頭前灼人燙喉的衝勁散去,溫婉餘波,卻是叫良久未曾飲過如此多酒水的少年有些抵擋不得,腹中無恙,腦門靈臺卻是恍惚不已,早已記不得是如何自行尋路摸回住處,才方入屋,便摟著配劍跌坐到門邊,靠著懸滿菜式木牌的牆壁上昏昏睡去,再無心思理會其他。

柳傾哭笑不得,再嗅嗅滿室酒氣,登時便有些無可奈何,微屈兩指,綻出一道氣索將少年託至床榻上頭,隨後拂袖兩三,清去滿室酒氣,隨手由打桌案上拎起根長香,使火折引著,這才盤膝坐下,剛要思索片刻,卻是無意瞥見少年方才癱坐的地界,留有張寫有寥寥數語的書信,筆法純熟,字字有韻。

書信中雲,說是聽過小師父一番話,才終見自己心意,沒準本來便是如此想的,但始終無人提點此一茬,久而久之,自身反倒是忘卻了本來唸頭。

信中還說,世人都以為佛門重心重念,修的便是通透二字,世事皆空,圓滿無塵,方才離圓滿更近一步,其實道門也如是,世間人也如是,風塵苦旅幾十載,為的也不過是丁點心氣,除卻溫飽之外,求個心願。

人世之間愧憾難還,還剩餘個長生二字,無人能言其有無,貧道疏懶,但總願一試,來日若能聽取鳥雀聲,聲聲還似當年,則大願已償,定會請小師父前去聽上一聽。

書生來回翻看數回,的確是一筆難得好字,起碼字字落腳,皆是出塵,形似遠山之上觀瞧雲起雲生。

“字是好字,可人仍舊是個糊塗人,不過既然糊塗,又何來的這一筆毫不糊塗的行書,這道士,怪得很。”柳傾想想,還是將書信擺到桌案之上,恰好正當中。

樓下道士與少年對談時言語,分毫不落,盡數歸入柳傾耳中,雖說樓上有位藏得極深的靈犀境大員,但對於書生而言,分出些許注意,並不在話下,如今觀瞧此信,更是知曉那道人的心念,可謂是極傷天和。

但既然糊塗,又何需旁人規勸。

城外馬蹄動地。

仍坐在牆頭的楚涇川遠眺而去,但見鮮有馬群蹤跡的官道處,竟是有整整數百騎,並不從橋上過路,而是由打溝渠中踏水疾行,馬蹄敲起無數水花來,紛飛不止,直往城門而去。

“看來咱都小覷這位剛繼任不久的郡守大員了,”楚涇川隨意道,“再者就是那位同誰都願奉承兩句的賈校尉,雖說不知有如此本事,為何只做到校尉一職,但僅憑城中那八百老卒的能耐,莫說要在西郡打一圈,即便是對上一部刀馬嫻熟的馬賊,都要折損許多;而如今多出這賈校尉,李兄不妨仔細瞧瞧,八百人出城許久,起碼也要繞過半個西郡,竟是隻堪堪折去六七成,的確是有實在本事。”

楚涇川所言,李俞自然清楚,雖身為李家家主,且如今身量寬胖到難以上馬,可李俞卻是當過貨真價實的統兵郎,未至而立便同西郡境中的馬賊流寇打過不少交道,哪怕未曾立過多大軍功,亦是熟知盤踞西郡的一眾馬賊手段如何,經楚涇川提點,不由得亦是心驚。

八百老卒雖說練兵多年不曾懈怠,可終究罕有對敵廝殺的的時候,相較之下,流竄多地打家劫舍的馬賊流寇,抵命拼殺的本事,反倒是要壓過老卒許多,再者連日行軍,疏於地勢,對上諸多馬賊流寇,且不說在整片西郡域內打上一圈,光遇上成百馬賊,怕是都要損耗不少人手。若真在西郡兜轉一週,這賈校尉的本事,當真是駭人。

“賈校尉如是真有這番能耐,倒是不凡,可那林大人的手段,聽人說只是能在朝堂上擺弄權術,以種種途徑架橋開路罷了,興許能在朝堂中做枚牆頭草,但在西郡一地,這等本事,斷然行不通。”李俞冷笑,一位皇城受貶而來,且素來名聲有些可樂的無識大員,西郡來過許多位,但無一例外,均是自行請辭,或是自行討罪上書一封,調往旁處,能在西郡安然坐上六七載郡守椅的,從來便不出三人,那林陂岫一副商賈做派,又豈能坐得牢固。

穩坐牆頭的楚涇川搖頭,“我卻覺得,這位林郡守的氣魄能耐,還要在那賈校尉之上。西郡一郡之中世家林立,諸多股馬賊流寇,馬匹健碩且刀槍鋒銳,身後靠山,你我都心知肚明,劫掠一處,或是盤踞孕有天材地寶的山頭,對於那些位各有私志的世家而言,可比連年盤剝要快上許多。”

“官府接濟,馬賊擄掠,搶得並非只是百姓,而是一國之庫。”

“耕牛食我原上草,他人飽食我耕牛。能不能與世家為敵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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