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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錢寅給出的卦象,害薛魚璣家姊性命的幕後之人,正是在此樓當中,而那位身居高位的楚涇川,恰好飲過一壺中明,且言語舉止之間,似是極為隱晦,故而柳傾心下,已是有幾分明悟。雖不知此人為何身兼三境靈犀修為,略微試探之下,亦是難分辨出師從何處仙家,好在起碼看出些端倪,對於柳傾而言,已然屬不虛此行。

身在西郡首府,敲山震虎便是足夠,何況已然走過一回招,一味逼迫太緊,反而是要惹出種種是非。畢竟涉足險境,柳傾自個兒倒是能踏空而去,那城門外的村落,卻難生出四足脫逃。

至於二層樓中高談闊論的一眾公子,柳傾卻是並未曾在意,下過三層樓,停足聽過一陣,便又是悠哉悠哉自行下樓,將李居安難名目光拋於腦後,袖口搖擺之間,離了捨得樓,直奔集市中去。

書生去後近一炷香過後,三層樓上的楚涇川才終是緩緩吐出口濁氣,周身茶水,轉瞬化為清氣散開去,肩頭頹然垂下,面色青灰。

僅是試探一手,楚涇川的三境修為卻是沒摻丁點假,多年來不曾坐三望四,根基穩固厚重,而應對方才書生,卻仍是紛紛梅雨遇上蔽天大潮,修行道上精妙手段,撞上書生內氣,觸之即散,竟非一合之敵。而這位楚大人卻是心頭清明得很,那書生出手,大概根本未曾動用神通,只以浩大內氣略微迎上,便將自個兒周身千百竅穴,封得乾乾淨淨。

喘息良久,臉色灰敗不止數成的楚涇川才勉強撐起頭顱,嘶啞開口,“兄臺如若心有疑惑,直言即可,過去這幾日,即便是再問,我也不願再開口提了。”旋即咧咧嘴,釋然一笑,“叫人強行逼出根底的滋味,著實不舒坦。”

半晌不曾出言的李俞,盯著自個兒這位故友良久,使袖口蹭去額角汗水,沉沉嘆了口氣。

“李兄當真不問?”楚涇川面色依舊奇差,無奈笑語道,“雖說咱兩人私交甚厚,本不該有所隱瞞,可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想著天知地知我知,自然不會皆盡道明,還望多擔待些。”

李俞體格寬胖,可心思卻是縝密,方才那書生一番言語,已是猜出個大概,卻也沒詰問,將雙掌擺在衣襟下襬處,閉目道,“事出突兀,我亦不知應當從何處問起,楚大人既然有心講講,且自行開口就是。”

“權帝新曆三十年,隆冬大雪,時任楚家家主親領侍衛數百,殺其族弟與親信親朋統共近百口人,屍橫遍野,厚重冬雪為血水所澆,在西郡楚家流淌開來,竟是生生燙出條路。”

“兄臺總好問我,為何不喜女子雙唇施以硃紅胭脂,其實我也不知為何,八成年幼時是逃出楚府時候,匆匆瞥見過隆冬血色,這才始終記掛心頭,事去經年,念念不忘。”

出乎李俞預料,往常問起舊事,楚涇川都是三言兩語搪塞過去,甭管如何追問,皆是不願多提,此番隨口一言,卻是真要細細道來,眉頭不由得便是皺起。

楚涇川亦不在乎,喚人添上茶湯,略微潤潤口,繼續道,“世人盡知世家權重,哪怕是在頤章境內,比起寒門士子,欲要出人頭地,可謂是易如反掌,可卻忘了世家之中亦是處處難行,得勢一脈,總要以雷霆手段立威滅脈,才可放下心來,楚家亦難免俗。上任楚家家主,便是好容易爭下家主位子,轉頭便動起刀兵,清理楚家上下。”

“再往後,我父這一脈,僅剩下我一人與一位老馬伕,僥倖由打西郡首府這座處處羅網的地界逃竄而出,遠走南漓,被人說是有修道的天資,幸而拜入仙家門下,耗費十餘年苦楚修行,這才得來如此一身不高不低的修為。”

“山間於歲月,何況文武兼修,極耗費功夫,待到我學成時候,才想起西郡首府,仍有債未曾收還,遂離了山門,隱姓埋名,在楚家討了個奉茶小廝的職位,大概是天命使然,便湊巧遇上城外那位心心念念多年的採茶女子。”

說到此處,楚涇川自嘲一笑,抬眼看向對座李俞,“兄臺八成也未曾想過,我這等目中唯有權位的陰毒狠辣之人,那時節卻是險些拋卻族脈盡死的血仇,與城外村落之中的採茶女子攜手江湖,再不過問世事。”

“這倒是謬言,”李俞搖頭,神色平靜,“下得如此一手好棋,且文采不讓大家的楚家家主,倘若年紀淺時,未曾有過一番風流韻事,才是無趣至極。”

“哪裡算是什麼風流韻事,”楚涇川垂下眼目,“只不過是二者擇一,我選得乃是踏入這方泥塘,而非恩仇偕忘罷了。”

“我清理楚家上下那年,如今已然記不得太多,大概是新曆五十幾載,亦是大雪隆冬。茲事體大,故而將一眾牽連者押去城外,光是用於梟首的好刀,便足有幾十柄捲刃,從城頭看去,血水**,融冰蒸雪,比起當年更甚數倍。”

李俞撇撇嘴,“難怪過後好些年,我那精於茶道的爹總說城外採來的新茶,內蘊好大血腥氣,常人喝不得。不過這等事,既然生在世家,亦是司空見慣,族脈之爭,即便是世家族老與郡守大員,更不會說些什麼,九套車馬,即便是馬匹相爭,只剩下一兩頭良馬拽車,奔走更快就好,車帳中人,在意的只是這車馬快慢。”

“鐵打世家,流水家主。”楚涇川鬆開口氣,暢快道,“要麼怎會願與李兄說敞亮話,同病之人,蒲團為榻,茶湯為藥,總不乏相談的興致。”

李俞粗壯五指鬆開茶盞,挑眉衝對座那位面色灰敗,神情卻鬆弛許多的男子看去,“既然是要說敞亮話,那方才那書生提起的事,是你楚涇川親手為之?”

楚涇川動作一頓,似笑非笑循李俞目光對視而去,神情陰詭,雙肩聳動,竟是放聲笑起。三層樓中,張狂笑聲繞樑難絕。

“都說是禍不及兒女,但和以解恨,唯有自上而下,皆盡除之。”

“這些年疏於修行,可若論起動刀兵殺意,楚某熟得很。”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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