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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許磐與丁二筒見勢不妙,拔腿便走,可苦了還站在原地的韓江陵,剛要邁步上山,被身後那位比自個兒高出兩三頭的楚鏢頭叫住,只得背劍站在原地,和和氣氣問詢,“趕路在即,不知楚鏢頭有何事?”
“韓江陵是吧,”壯碩女子也不掩飾,使手背擦去面門幾滴汗,與那少年面對而立,“要不是記性有誤,你似乎是不久前才到鏢局中掛的名,如此年紀有這等身手,實在不易。”
韓江陵點點頭,“鏢頭說笑,不過是在生死之間走過幾回,身手瞧著像回事而已,哪裡敢與鏢局前輩比肩,真到生死一瞬的地步,還要託鏢頭與前輩多照拂,才可保全性命。”
“可不是瞧著像回事,尋常武人,接不下我這峨眉刺,就是頤章東境兩大幫中的宗師出手,也斷然不會託大到用兩指硬接,小兄弟的身手,絕非是經幾回生死便能有的。”楚鏢頭講話極直白,三兩句便已切入空門,平靜看向少年,“我楚筠說話,歷來不賣關子,更不願學那些市井中人彎彎繞繞,問得要是直白些,多擔待就是,大不了走罷鏢後自罰兩壇酒水,過後還是兄弟手足。”
聞言韓江陵亦是驚奇,暗自對這位鏢頭有些欽佩:能說出如此一番話來的,起碼是胸中納有三分豪氣,對於鏢局行當而言,有這麼位鏢頭,確是難得,當下拱手行禮笑道:“楚鏢頭既然把話說到此,想來也是將我韓江陵看成是自家弟兄,在下理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請暢言。”
“韓小兄弟來紹烏古鎮前,不知在何處謀生立命?”楚筠亦不拖沓,直截問道。
“頤章西北路畫簷山,做走鏢的行當,從齊陵押鏢,過萬里沙送至集市中,只可惜沒走過幾趟,便遇上硬茬,鏢隊上下活口,大概就剩下我一個。”說話時,韓江陵目中陰翳一閃而過。
“難怪韓兄弟舉止老道,全然不似才入行的雛鳥,”楚筠嘆道,“都說是寧走西郡八千里,不過畫簷武陵關,關外大漠裡頭的馬賊,刀耍得花哨不說,出手就是絕戶的狠招,咱鏢局若是拉出關外去,指定也剩不下幾條活口。”
“不知韓兄弟師從何門?”楚筠亦知曉分寸,於是並未在方才那問上過多停留,調轉話頭笑道,“據我所知,擅使如此重劍的,唯有貼近頤章東路的幾處小門小派,但聽韓兄弟口音,全然聽不出頤章東邊的腔調,而是極地道的頤章官話,卻是不知一身過人本事,究竟是從何處學來。”
“劍術本為一家,細重短長,並無分別,路數更是大同小異,”韓江陵爽朗笑笑,“實不相瞞,棄長劍而修重劍,更易摸清運力的要領,若是能舉重若輕,在下的劍術,還能再往上邁進一階,這亦是本門長輩所交代的,再深入些的,恐怕在下不便過多透露。”
楚筠點頭,混跡江湖多年,自然知曉問話不可過度深入,點到即可,再者韓江陵這番話語,密不透風,並無半點含糊不清的地方,當下疑心便打消大半,同樣笑道,“日後若是久留在紹烏鏢局,遇上那等不長眼的尋釁,報我名頭便是。”
韓江陵抱拳,“在下先行謝過了,如有用得上的地方,楚鏢頭儘管知會,自然不辭。”
身為一局鏢頭,許多事自然要盤問清楚,起碼心中有數,才好攜領眾人安心押鏢,楚筠此舉,並無半分不妥,但許磐知曉過後,免不得又是一陣不齒。
不過韓江陵此刻並無心同許磐閒扯,而是瞧著近在咫尺的盤馬嶺頂,神情晦澀。
盤馬嶺頂極狹窄,直到走過至高處,才可踏入寬闊地界,一來崎嶇難行,二來倘若馬匹在此處受驚,只怕是難以從心而行,跌落至嶺下去也未可知,而眼下便已近乎入夜時分,鏢隊上下苦苦攀過一整日嶺,皆是不願再挪動半步,乃至有許多體魄稍差些的漢子,胡亂飲過碗羹湯,便隨處選個地兒沉沉睡去,竟是無心用飯。
許磐亦是累得渾身痠麻,但還不忘偷著罵上兩句楚筠,說這婆娘催得緊,若是換成旁人帶鏢,如何都要以兩日功夫攀山,免得勞累過度,哪有像楚筠這般催促眾人,一日踏上山巔的。
與許磐不同,丁二筒並未暗地叫罵,而是挑了處亂石橫生的落腳處,極舒坦地躺下,往兩枚銅筒中壓上枯葉,接篝火點著,吞雲吐霧,神色都是顯得極巴適。
“許老哥,楚鏢頭此番舉動,在我以為,斷然說不上有何錯處,但也有錯處。”韓江陵抬頭望向天上月,眉頭深鎖。
已是臨近望日,月圓如盤,浩大霧氣與篝火塵煙當中,甚是朦朧難辨。
“盤馬嶺這等地界,我還從未走過,今日才發覺此地奇險,”見許磐湊到近前,少年隨處撿起枚碎石,往土中畫起,“如若非是盤馬嶺難登。恐怕在此設伏劫掠的馬賊,斷然不在少數:山巔逼仄狹窄,兩旁陡峭,全無落腳處,而十里山路外卻是豁然開朗,許老哥走過多年鏢行,也應當知曉在此處遇襲,九死一生。”
許磐蹙眉端詳良久,面色越發凝重,遲疑開口,“但在此處設伏,未免有些過於涉險了,拋開山勢難行不說,在這等地界埋伏數日,只怕是白費功夫,再者流寇怎知,咱們鏢局此行只有三五十人手?”
“許老哥說得不差,但還有幾件事,大概是遺漏了,”韓江陵由打地上拾起兩枚石子,不緊不慢開口:“既然是流寇馬賊,當然要以劫掠謀生,出盤馬嶺走北境中這段路途,無外乎就是那些人家,撇開是富是貧不提,起碼還能讓這些賊人劫掠些值錢物件。”
說罷少年將一枚石子擱在盤馬嶺圖畫外,一枚擱在盤馬嶺南,“可既然老哥先前提過,此地百姓多半不堪擄掠,遷去別處安生,如此可供賊人選的,就只剩盤馬嶺以南。”
少年拿來一枚石子,話語不斷,臉色於篝火中更是顯得冷硬,“西郡歷來是棘手處,朝廷每任掌管西郡的大員,大都不願大刀闊斧驅散匪寇,只求保個大概安穩,故而你我身後除卻鏢局以外,無人可依,流寇倘若下手,許老哥以為,是否會有半點顧慮。”
“可韓兄弟還是未曾講明,流寇怎知我等於此時節過山?”許磐一時未曾想通。
韓江陵指指篝火,又指指天上,竟是笑道,“不需提前太多,只需一夜功夫,自可上山。”
圓月如鏡,冷芒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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