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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許儀悠悠醒來時候,顏賈清依舊坐在舟上,神態閒散,單手拍腿,擊節而唱。
神仙老虎禪,才子紅粉關。
不知前塵數度,猶有百草榮或枯。
山映斜陽天接水,老農恨,飛鼠安。
人之窮盡數幾旬,不過一日浮雲暖。
曲調極輕快,就如三門江歷代漁夫所唱的小調一般,跳脫俏皮,而那揹著條黃繩的男子,臉上尚無絲毫笑意。
“既然已醒,便速速歸去,攜這些條魚王找個地界,賣與富貴人家,不過切記一條條賣,萬不可將手頭十二條魚王盡數顯露世間,引來些麻煩倒還好說,倘若是失卻性命,豈不是我做了賠本生意。”顏賈清揮揮手,示意許儀速速歸去,“兢兢業業,就算是福緣淺薄亦可得一世富足,荒淫無道,身負祥瑞異相仍要遭劫。言盡於此,下回再相見,恐怕已是幾十載後的事了。
“君且慢行,不送。”
許儀費力坐起身來,呆愣瞧著舟上繫著的十二條魚王,正要衝那男子行大禮相謝,足下小舟卻被後者拂袖掃出數米之遙,險些失足跌落水中。
再抬頭時,但見外頭天光大亮,哪裡還有濃重霧氣。
周圍十來條漁船,往來不絕,江上舟船過水,漁夫呼喝,起網之聲起伏,熱鬧至極。
“許儀,你小子犯什麼愣,難得今兒個早出來一趟,隨意下兩網,也好給你爹個交代。”正愣神功夫,許儀肩頭便叫人打了一拳,回頭看時,卻是自家不遠處的一位名叫侯齊的中年男子,正衝許儀撇嘴笑道。
侯齊家中亦是世代捕魚為生,不過卻比同吃一行飯的許儀勤快許多,一張麵皮叫灼人日光曬得黝黑透亮,雖說平日裡老實巴交,不過此刻笑意之中,很是有些不屑意味。
原是許儀雖說性子還算溫和,但極為懶散,說是懶散如蟲,都姑且算是衝他爹孃人緣極好,替他留幾分薄面,故而在侯齊這等踏實打漁的漢子眼裡,相當看不起坐吃山空的許儀,故而言語之間,十分不敬。
“瞧您說這話,既然出來了,自然要下兩網碰碰運氣,不然豈不是可惜了這大好的豔陽天,”許儀連忙陪笑,右手不著痕跡的將那串極小號的魚王向舟旁攬了攬,隨後便取出網來,朝準江心一甩。
“老許,你家那小子怎麼今兒突然轉性了?往常頭晌少有見他出門打漁,就算是偶爾瞧見,也是晌午過後,日頭漸昏的時辰。”遠處一位年歲稍長的漢子打趣道,自個兒則是掏出水壺,喝了個痛快。
“這誰知道去,怕不是哪家大姑娘過河叫他瞅了去,橫是勾將出來兩魂五魄,這才自個兒撐舟,隨手拋兩網。”叫那漢子喚做老許的漁夫,雙鬢雪白,才下過四五回網,狠命拽上一二十條江魚,便是髮間熱汗淋漓,單手扶住精瘦腰桿,狠狠罵道。
漢子一樂,拍拍老許肩頭,出言寬慰道,“你也別惱,哪家小子不想姑娘,許儀那小子正是好年紀,不想姑娘還能想啥?既然有改觀,改多改少,那都是好事,給點好臉色又不花銀子,看開點。”說罷也不久留,撐舟而去,只留下老漁夫站在舟中,神色難明。
春光已至,自家這不省心的小子,好歹比從前出息些。
好像也挺好?
老漁夫彎下腰來,又是撇下一網,可嘴角分明有笑意。
三門江上游,柳傾一時間也無心垂釣,掐住雙手四指,緩緩起陣。
師父吳霜踏江直往三門江下游,已逾整一時辰,這可謂是極不尋常的事,自家師父的手段,他這做首徒的,不說是瞭然於胸,也算能揣測出八九分深淺,眼下這時辰,只怕所遇敵手非同小可。
錢寅早就釣滿一整魚簍的肥魚,不得不提這位南公山二徒,擇魚的法子相當有講究:凡是不滿半臂長短的魚兒,任憑賣相再好,都被錢寅比量過後,重新扔回江水當中,嘴裡還唸叨著諸如魚長半臂尚在幼時,殺之傷天害理,有損陰德,罪過罪過云云,聽得一旁雲仲雲霧繚亂,連打量二師兄的眼色,都有些怪異。
“師兄啊,這挑魚的法子,還有何講究不成?”納悶多時,雲仲還是耐不住性子,張口問詢。
錢寅瞧著好笑,放下釣杆蹭蹭兩手,故作高深開口:“這學問可就大了,師兄我掐指一算,真要是同你說個明白,牽扯因果甚巨,恐怕要傷損你日後氣運;不過若要破除因果,說來也不難,三條烤魚,便可除盡因果。”
“原來如此,”雲仲將這四字拖得奇長,促狹笑道,“既然如此麻煩,那師弟就不聽了,待到日後羽翼漸足,再自行一探究竟便是,就不勞煩師兄了。”
雲仲上山過後,修行勤懇,除卻嘴皮嘚瑟,有些欠收拾的意味,但瞧著總是有老成持重的模樣,更是從未背離過三位師兄的意思,如今突兀發難,登時叫錢寅麵皮一陣抽動,哭笑不得道,“別介別介,師兄說實話,確實是有些嘴饞,還得請師弟多費費心,整上兩條烤魚解解饞蟲。”
“那不就得了,”少年咧嘴,“同師弟客氣個甚,儘管吩咐就是。”
吃了一癟的錢寅搖搖頭,瞧著少年拍拍屁股,從河岸站起身來,輕輕快快前去拾柴,似乎並不覺得羞惱。
遠眺之際,卻見江上緩步行來一人,未曾御劍,更未曾撐舟,只以雙足踏水,步步而前,青袍翻飛。
柳傾終於鬆開四指,面色一陣蒼白。
一指一陣,兩手四指,共起八陣,若是想維持整整一時辰,所耗費的內氣之多,豈在少數,故而撤去八座大陣的時節,書生終是抵不住這浩繁如淵的消耗,險些穩不住身形。
青袍男子分明相隔十餘丈,然一步踏出,便已至柳傾背後,輕輕托住書生身形,緩緩道,“魚釣得夠數了,咱們回山。”
“此番回山過後,為師要閉上一回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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