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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去滿堂彩緞,收攏斑斕法寶,錢寅悻悻離去,一身品相極好的玄衣,早叫劍氣劃了個鬆鬆垮垮,也是吳霜並未有清理門戶的念頭,不然恐怕渾身早已多出幾十口洞來。手忙腳亂收拾妥當,又將那兩隻憋屈至極的青雀收到肩頭,這才告退出門,同正殿門口的雲仲與趙梓陽相見。

“小師弟這劍當真不賴。”錢寅瞅瞅雲仲腰間那柄水火吞口的長劍,登時便是誇道,剛想著順帶誇誇趙梓陽,卻發現後者渾身上下並無上好物件,只在腰間別了塊青磚,也只好硬著頭皮道,“三師弟這青磚,看著也是堅固至極。”

似乎這位南公山二徒,除卻評點旁人行頭與所持之物外,並不曉得如何同人搭話,支支吾吾說上兩句過後,便轉向柳傾行禮道,神色有些不自然,“師兄啊,咱這下山數月以來,共花了多少銀子?不是師弟不捨得這些個辛苦賺來的凡俗銀錢,而是想著日後以備不時之需;咱南公山山門年久失修,況且師父命我修修山下村落那條破路,外加請位先生給村中幼兒教授學問,這些雖不算麻煩事,不過樣樣都得用錢,如若師兄分文不給,師弟又得叫師父罵上幾回。”

言語之中,淒涼苦婉,配以錢寅的悲涼神色,倒真像是叫柳傾憑師兄地位欺壓了一般。

書生失笑,“二師弟多慮,我本就非是揮金如土的性子,更何況這銀錢,乃是多年來師弟積攢下的老底,即使出山時候一併拿去,又怎會花得不剩分毫,當師兄的,怎能如此妄為。”說罷,書生從袖口當中掏出枚錢囊遞給錢寅,“路上除卻住店過路,吃過一回酒樓,路過欽水鎮時候,向水君給咱小師弟討了柄好劍,除此之外,大都未曾使過銀子,究竟用去多少,師弟上手掂量一番就是。”

著玄衣的胖子,當真是恭敬接過錢囊,仔仔細細擱在手心,輕輕掂了掂,蹙眉估量。

一旁雲仲狐疑,雖口上不說,不過還是盯住錢寅托住錢袋那隻白淨手掌,尋思著看出個名堂。

市井當中不乏奇人,自然不乏手頭極有分寸的生意漢,尤其齊陵當中,不少搬送糧米的挑夫負客,扁擔橫肩糧米一懸,便可知這分量究竟足夠與否,並不消秤量,省去買賣兩方不少功夫;可眼前這位南公山二師兄,手段純熟,且雙掌無繭,壓根便不是做過市井百業的人物,這估重算錢的能耐,又豈能純熟至斯。

比起雲仲,趙梓陽更是見過不少手頭極有分寸的獵戶,使二指一掂兔耳雞足便能算出究竟能換上多少錢財的獵戶,頤章西南向來不缺。不過與雲仲一般,趙梓陽更是半點不信,這看似極不靠譜的漢子,可身具如此能耐。

孰料錢寅沉吟片刻,神色便是喜上眉梢,也顧不得禮數,連忙拉過自家師兄,急切問道,“大師兄,您莫要欺我,欽水鎮那位大前輩,替人鑄劍鍛刀的價兒,我可是熟得很,咱山上刀槍劍棍,當初皆是我到欽水鎮所求,足足耗費了數百兩銀子,咱家這小師弟求劍,難不成竟只用了不過十幾兩?”

既然是師兄弟眼前,錢寅自然不會遮掩,故而話語聲半點沒壓,一旁雲仲趙梓陽,乃至李三皆是聽得真切。

雲仲愕然。

自個兒這位二師兄,竟是不消兩口茶水的功夫,硬是估算出了欽水鎮求劍的價錢。要曉得一路之上諸多關隘,連同餵馬草料,平日干糧乃至住店打尖,攬月樓一頓飯食,皆盡算在其中,駁雜至極;而錢寅則是生生掂量出剩餘銀錢多少,再扣去一路上大致耗費,真將花在欽水鎮中鐵匠鋪的銀兩,算出了個大概。

這番算賬的本事,令自幼數科奇差的雲仲,登時張了張嘴,滿臉愕然。

趙梓陽斜睨一眼身旁少年的模樣,心中自是明悟了八九分,面色也是怪異至極,不過眼目所至,還是停留在胖子掌心當中那包沉重錢囊之上。

這包銀錢,怕是能令村中人,踏踏實實過上六七年殷實日子。

錢寅同柳傾相談一陣,面色也又方才叫師父訓斥過後的悽慘悲涼,轉為志得意滿,再三謝過柳傾過後,同兩位師弟知會一聲,正準備朝殿外而去,卻被書生叫住,溫溫和和潑了瓢涼水,“我說二師弟,你歡心作甚,那位水君前輩管雲仲要了十兩銀子,只不過是想讓贈劍來得理所應當罷了,歸根到底,還是想看看日後小師弟能憑藉如今的天資,走到何等高矮,你若是前去討劍,恐怕就要吃碗老大的閉門羹,再說師弟你平素便不使兵器,總不能去鐵匠鋪之中求個奇門度盤吧。”

於是幾人眾目睽睽之下,錢寅的神色又變為泫然欲泣,哭喪著一張臉朝自家師兄道,“師兄你這接小師弟一趟回山,為何口舌變得如此尖刻。”

書生並未動氣,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雲仲一眼,對胖子點了點頭。

二師兄看看一旁神色依舊懵懂的雲仲,又看看自家這位平日裡溫雅的師兄,終是咧開嘴笑了,“也好,日後南公山,想來也不至於冷清,一大家熱熱鬧鬧,終歸是好事,如此一來,年關過得亦是有滋味。”

談笑之間,吳霜踏出正殿,從二徒肩頭捉下一隻青雀,將一封信件團成細筒,束於雀足,隨後便將青雀放出,同雲仲與趙梓陽言道,“你二人先去正殿當中蒲團等候,過陣我自會前去,行拜師之禮。那漢子也可以先行去殿中轉轉,勿要胡亂走動就是。”

周遭唯有南公山師徒三人而已。

柳傾拈起陣法。

“上齊以北那片大澤,終歸是要守不住了。”吳霜神色陰沉,見雲仲三人先行踏入正殿深處,這才緩緩開口,麵皮緊繃。

師兄弟同時皺起眉頭。

“有那位在,多年以來雖說妖物作祟,可還算是太平,為何近日卻突生變故。”雖說一向是四平八穩,可柳傾依舊是攥了攥拳。

“信中說,澤國生島,綿延千里,洪波湧起,僅翻騰一舉,可退萬極。”

“北煙澤除卻妖物橫行之外,生靈極少,哪有突兀生出一座島的道理,哪裡有巨島可行翻騰之舉。”

中年男子長衫於浩蕩山風之中迎風獵獵,順正懸欲斜日頭,看向東北萬里之遙,神色難明。

何謂可退萬極,連他也揣測不出。

與其說是想不得,不如說是不敢想。

腰間兩劍齊鳴,錚然作響。

“對了,此事莫要同他倆說,山嶽沉奇,如今還不到他倆去抵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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