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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魄加身,對於習武修道者,當然是那好到不能再好的事,無論是同人過招拼命,還是涉險破境,一分膽魄總能漲一分氣勢;雖說事有兩面,但大概總歸好過遇事畏畏縮縮,束手束腳,比之泰然處之,必定是跌份許多。
然這份氣魄臨到雲仲頭上,卻總是要平白吃許多苦頭。
譬如當初劈柴,或是漠城之中強抵劍氣,亦或是明知飲酒過後秋湖作祟,卻偏偏要飲酒過後再行一趟劍招。
沖天膽氣,其實有時亦是勉強而已,這門子理兒,雲仲當然是摸得極清楚,可卻還是低估了開靈一式,對於他這微淺境界,還是太過艱難。
可眼見得撂下這麼一番看似雲淡風輕的話語過後,水君自然不會同小輩客氣,牛皮已然吹得鼓脹,這牛能飛多久,還得看雲仲的本事。故而當下亦是沒留手,單手開爐凝劍,另一隻枯瘦老手,就朝雲仲靈臺上虛空一捉,如同倒提住一枚雞苗似的,整個兒投入爐火之中。
看似少年依舊立身在原處,可一身精氣神,卻是盡數沒入爐火。
打雲仲出鎮子前,在還不是師父的茶館掌櫃那打雜之前,少年還從沒想過自個兒是如此願意後悔的人兒,可似乎從入了吳霜的門,雲仲便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味,且不算上這回,後悔事已然比單掌指數還要多出幾件,這對於一向自覺落子不悔的他而言,真是有些不合心思。
吳霜曾教過少年行棋運子,雖只是淺嘗輒止,並未教授太多,可也算將最為基本的棋路一齊教與了後者。少年心思何其活絡,終日纏著師父手談落子,但卻終歸連二十手都未撐過,便叫自家師父下得落花流水;吳霜本也是嘴裡不饒人的主兒,時常冒出句諸如狗屁不通,滿腦漿糊的奚落話,害得少年對於手談一事,漸漸不再熱絡如初。
輸棋歸輸棋,面皮厚實歸厚實,可少年從來也沒朝自家師父說過一次悔棋這類話,輸便是輸,大有一副落子無悔,雖連氣不得全盤皆輸,但風骨猶存的姿態,繞是吳霜罵過數回,說怎得收了這麼位腦瓜糊塗的徒兒,也是未曾悔過一回棋。
而每逢真吃了苦頭的時節,少年又是有些悔意。
明知練劍辛苦,修行更為不易,可繞是少年踏足修行時候不短,卻依舊難承其中苦楚。
水君說是練劍過後開靈,可實際上哪裡有過後一說,分明是將少年靈智也一併投入了熊熊爐火之中,光是如此還不夠,這位存世久極的大仙人,還十分不厚道地封住了爐蓋。
如此一來其中苦楚,何異於萬鋒加身。
爐火之中那數滴瑩瑩爍爍的瀾滄水,即便身負陰虛氣,可也只算得上是釜底抽薪揚湯止沸,在如萬槍千刃似的爐火加身前,微微裹了層紗衣一般,哪裡能護住渾身一瞬。
少年察覺渾身炙熱難熄,無端便想到,大抵蟹入蒸籠,也是這麼一番滋味,心頭登時有些好笑。
原來在西路晃盪了這麼一路,自個兒連師父曾時常掛在嘴邊的雪花肥蟹還未嘗過,但周身此刻燥熱得如同火舐乾柴,很快便將那點苦中作樂的心思拋諸腦後,只憑強撐打起渾身精氣神來,再也不敢分心片刻。
此時爐火之中,除少年精氣神之外,仍有瀾滄水數滴,劍胎一柄。
那劍胎落在少年眼裡,本成想應同話本之中一般,當化作為人形,再不濟也應當是團天地間一股清氣,開得靈智口吐人言。可即便少年仔細觀瞧,眼前也只不過是一截寒鐵,同劍胎都並無半點相像,倒是如根極長的銀筷,橫亙於眼前,沉寂不動。
“小子,切莫心急,如若這劍起爐時便孕有靈智,繞是老夫都要心癢兩三分,休說世間流落的那些個通天物,就算說成靈寶都不為過,哪裡還輪得到你這初境修為的後生開靈。”似是瞧見少年此刻的窘態,水君話語聲緩緩而來,頗為無奈,“原本看不出你小子是如此貪心的後生,怎麼一入爐中,整個兒氣勢卻是變了味,也不曉得你那師父是瞧上了劍道資質,還是這沾便宜便撿,貪心不足的小心思。”
“老前輩這話說得,自然是瞧上了我這一頂一的脾性與資質。”雖置身爐火,雲仲這道精氣神通體受爐火炙烤,已然覺察出痛意,為何卻仍是有心思同水君打趣,就連他自個兒也是有些狐疑。
水君聞言,更是有些無奈,登時便施手段將少年一張口舌封住,道了聲,“休要亂語,老夫替你奪來兩炷香功夫,如若你可忍著爐火焚體的滋味,同那柄劍行過開靈一式,出爐時分,你便可獲取一柄不弱於體內的好劍;但若是開靈不成,老夫也不敢斷言這劍出爐後品相如何,其中奧妙,自行領悟便是。”
少年才想出口問詢,這開靈一式如何得行,水君身影便已然從爐火之中脫開,再想尋覓蹤跡,卻只見到周遭如帷似的火舌已然湊近,渾身上下的痛意,更是猶如摧筋折骨,片刻難以安生。
無奈之下,少年瞅瞅四下除卻越發囂狂的火舌,唯有一柄不似劍胎的劍胎,與幾滴瑩瑩放亮的瀾滄水,懸停眼前,當下便將心一橫,強忍著周遭火炙神魂之痛,挪動到一枚瀾滄水旁。
竟然是張口嚥下一滴寒意流轉的瀾滄水。
爐火之外,水君眉毛抖了抖。
沒想到這後生,還真是膽量非凡。
瀾滄水雖是天地之間孕育的物件,更是不屬凡品,說是水君入道之物亦不為過,可少年並未顧得上許多,興許只是覺得周遭酷熱難耐,便猶如嚼下塊去暑老冰,輕輕將那枚通體晶瑩的水珠,一口嚥下肚。
甚至還砸了咂嘴。
且不提滋味如何,總之這滴如瓊漿玉液般通明的瀾滄水,入腹過後,確實是從腹中噴湧出數縷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緩緩抵住了外頭的連天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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