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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聽聞齊相子嗣,唯有章慶手腕孤絕,甚至做出不少背離人倫的出格舉動,使得齊相這等擅使手段的人都有些投鼠忌器,橫豎未曾吃到半點責罰。”章維鹿乃是聰明人,眼前男子的身份無需明說,自然是冷眼多時的武官魁首白負己。只見後者緩步上前,朝那身量過丈的北堂奉腿彎便是一腳,不帶半分煙火氣,可依舊將雄壯漢子踢了個趔趄,“如今看來,子嗣隨根這一說法,也不是民間俗人胡謅得來的。”
踢的是與章維鹿針鋒相對的北堂奉,可話卻是朝章維鹿所講。
赤腳漢子面色始終未變,而唯有投鼠忌器一詞,令他不著痕跡地略微凝眉。
倒不是因白負己話裡有謬誤,詞不達意,而是這投鼠忌器四字,用得實在太過於貼合章慶所為。弒殺手足,不論是在尋常民宅中,還是在飛簷玉宇之內,皆是天怒人怨的狠辣行徑。
身為齊相手眼通天,章慶做的那些傷盡陰德的齷齪事,又怎會避過章維鹿其父的眼線?然而如此多年以來,齊相卻從未嚴懲章慶,只是尋了個莫須有的名頭,將他扔到採仙灘府中自省,其餘懲罰的手段,卻是壓根沒動用一分一毫。不是因為他有多章慶金貴,一個在庶出之中行二的子嗣,又怎能討得父親歡心,以至於犯下這等彌天大罪,都未受罪罰,而是因章家需要這麼個延續祖蔭的脈絡。
而所剩三子之中,幼子痴傻,庶長子章維鹿則從不出山,且武道天賦被稱作平庸不堪,唯一能延下這根齊相枝條的,只有章慶一個。
鼠是章慶,器是章家一脈日後百年基業。
章維鹿收回思緒,卻仍不禁心頭感慨:鎮南探馬天下甲,這話一點也不假,能將齊相家事都梳理得齊齊整整,碼在桌案之上,一語道破其中的主脈,更何況是齊陵全境之中的軍情。
一番客套,面容俊朗的鎮南大將軍還是示意左右收回兵刃,對於章維鹿神色之中的變幻,並不在意,只是遣左右收驗通關文牒,隨後便帶著赤足漢子朝會客帳中而去。
舉手投足間雖不倨傲,可氣度卻是揮灑自如。
白負己倒也並沒為難一眾隨從,只是差遣部下,將這幾人的坐騎飲喂得當,而後帶去側營歇息片刻。起初蔣潤奮力朝自家主子使眼色,生怕章維鹿走後,叫這群龍精虎猛的軍卒擒去,就地砍殺在山崖旁,拋屍危崖當中;可章維鹿卻是目不斜視,似乎並不在意部下死活,直到急出一頭汗水的蔣潤,無意間瞥見即將走遠的漢子袖口,心中才微微一鬆。
面色從容,神意內斂的章維鹿,袖口掛著一枚玉墜子。
十鬥川山勢高聳入雲,輕抬望眼見日頭,似乎是相距極近,於是玉墜上頭的那方姓氏,便如攏了層摻金絲的錦緞,分外明朗。
跟隨前方中人身量的白負己,與身長九尺有餘的北堂奉,秋月裡赤腳的章維鹿,就這麼一步步往十鬥川中而去,目光所及,皆是連綿軍帳,
鎮南軍正處在十鬥川山頂,除卻山下偶爾放置幾位巡防軍士,除此之外,絕大多數還是在山間起居。僅山巔處的軍帳,就已鋪得綿延數十里,更有些軍帳坐落在凹石之中,形似一口海碗倒扣,錯落不一千奇百怪。
“齊相家中公子,聽人說從小便涉足武道,早早離家去到仙府,想必少有踏入軍中的時候,”還未去到會客帳,白負己便停下腳,轉頭朝四下打量的章維鹿笑道,“恰逢如今鎮南軍正值秋練,若是沒什麼急事,不如先去去瞧瞧,至於來此的目的,回頭再到會客廳中相商就是。”
“自然是極好。”雖說跟隨白負己回頭的北堂奉,依舊是沒給半點好臉色,橫肉遍佈的麵皮之上,帶有兩分躍躍欲試。
可章維鹿只是笑答道,“素來聽聞鎮南軍毗鄰頤章國界,軍容之盛,稱得上是威名遠播,晚輩的確想見識一番。”
白負己也是滿面笑意,“那便再好不過。”
一位是朝堂之上能同齊相平起平坐的鎮南大將軍,一位是初出仙府卻心思縝密的齊相府上庶長子,分明相差近乎二十載歲數,此刻卻是明刀暗箭,落子聽盤聲。
十鬥川上有虎嘯聲漸起。
“今兒個山頂,似乎忒熱鬧了些。”十斗山下溪水旁,一位敦實軍卒正盤腿舉著柄二丈長短的釣杆垂釣,微微眯起雙目,朝十鬥川上觀瞧。
隨即這敦實軍卒腦門上便捱了一指,“練武便是練武,觀瞧川上作甚,你一個小小校尉,難不成還想替那位分憂解難不成?”
來人身形亦是敦實,個頭比那位垂釣的軍卒還要矮些,此刻拎著壺酒水,似是有些疑心,朝四周張望許久,這才一屁股坐在軍卒身邊,壓低了聲音沒好氣道,“剛從北邊鎮中酒館打來的,那掌櫃娘們兒也真是,光這麼一壺滋味寡淡的熟刀酒,就要了我二三十文銅錢,晦氣得很。”
被結結實實戳了一指的漢子,腦門上只留下道白印,此刻嘿嘿笑道,“酒不值錢,蓮子酥才是頂值錢,得虧人家只賣與你,不然還是壞事。”
剛坐下的漢子愣了愣,隨即險些跳起身來,惡狠狠剜了說話那人一眼,險些將壺中酒水潑到那張臉皮上,厲聲罵道,“以前怎就沒發現你小子這口條如此滑溜?原本一個老實巴交的武人,到了軍中怎就突然生出些潑賴氣。”
自知話中別有意味的軍卒不語,拿過仍羞怒不已漢子掌中的酒壺,舉到耳邊輕輕晃了晃,聽著壺中冷冷清清的酒聲,無聲無息地笑道,“大概這便是找著了命中合宜的地界,悠然自得,樂而忘形。”
聽得旁邊那漢子咋舌不已,揶揄開口:“三日不見,你小子還學會風雅了,就是不知魚釣得如何了?”
“百來條而已,早就扔到廚子那了,若是你再不回軍營,恐怕一眾兄弟日後見了秋魚,就要落得個落荒而逃的悽慘下場。”
“那就練練拳腳。”漢子呲牙一笑,接過那柄兩丈開外的釣竿,往地上一拄。
釣竿哪裡是釣竿,而是一柄鐵木柄的大槍,常人即便肩扛都是極難。
“得嘞。”
軍卒矮身活動筋骨,譬如一頭山間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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