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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兩人又是談了半晌幫中事務,趙梓陽便越發對李三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心計揣度,稱得上是一幫之中無出其右,儘管有些看待事物的角度格局仍是有略微狹窄處,可處在一個區區眼線的職位上,卻已實屬不易。
也並非怪趙梓陽眼力不佳,而是自打他接手以來,幫中大事小情,近乎皆是一手決斷,最多也不過是同林裕山以及幾位資歷極老者商量一番,除此之外,事無鉅細皆由趙梓陽一手操辦。雖說頗為勞累,可這原本如將熄微火一般的幫派,若是將權柄交於他人,恐怕如今的情形,又是兩談。
眼下趙梓陽再看李三那張精瘦的面孔,顯然要比之前順眼不少,甭管心性如何,就單看方才提起火折的神態,在前者以為,壞不到哪去。
“對了,小的還有一事不明。”李三將樹洞當中的香灰清理一空,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轉身朝一旁神情悠然的趙梓陽問道,“不知幫主此行前去山巔所為何事?竟是連招呼也不打便孤身到此,若是有何要緊事要做,不如請幫中人前來相助;山間雖說向來無人瞧見虎豹狼蛇,可畢竟山巔從無人去過,再說這懸崖峭壁老猿愁攀,若是一不留神,真要跌損半條性命。”
李三這番話,擱在誰耳中都是極有道理,南公山巔向來無人問津,情況未明,與其一人攀崖,倒不如聚集一眾幫中人士前來相助,更為穩妥無礙。
可趙梓陽卻是閉目搖了搖頭,將身子略微調轉,衝一旁的李三道,“你可曾聽過天下四魁首的說法?”
李三被這話問得一愣,思索片刻才搖頭道:“小的從未聽說這等言論,即便當初在家中偶爾觀書之際,也是聞所未聞。”
“官居一品,功績垂史,生為天子,坐忘爛柯。”似是被身下的碎石咯了腰窩,趙梓陽伸手去摸,卻是摸出顆雞卵大小的圓石,罵了句晦氣,而後將那枚通體圓滑的奇石甩出老遠,而後才繼續道,“我從未上過私塾學堂之類的地界,故而一向是隻懂說,好些生僻字不知如何讀寫,還是那位姑娘好心,將一本破書當中的語句逐字逐句念與我聽,而後又解釋了一番,這才堪堪明悟。不過以你的見識,想必前三者何意心中有數,可唯獨最後一魁,坐忘爛柯何解,只怕你也是抓瞎。”
李三不好意思笑笑,只恨當初沒多讀幾本聖賢書策,反而只顧著做遛鳥鬥雞的紈絝事,這四字當中的意思,他的確半點也不知其意。
“那姑娘說,古時有座比南公山還要高峻幾分的山,有這麼位王姓的樵夫上山打柴,卻在半山腰處瞧見幾位靈氣十足的童子,擺好了棋桌對局。也不知怎的,這位目不識丁的樵夫卻是鬼使神差坐在童子身側觀棋,閒暇時候還蹭了人家一枚棗子吃。”提起那姑娘,趙梓陽臉上便又是柔和了幾分,幾乎同平日裡那位雷厲風行的趙幫主判若兩人,眉眼展處,似是有春花淌落。
“再後來棋局罷了,童子同那樵夫道別,登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那樵夫在原處好生疑惑,以為自個兒是遇上了山精樹怪,便連忙抓起地上的斧頭下山。誰知斧柄已然爛成了一團朽木,漢子下山,卻發覺村落當中再無一位熟人,唯有村中一戶王姓人家翻了良久家譜,才在上頭尋見了樵夫名諱。”
趙梓陽講罷,李三聽得入迷,不禁問道,“那這坐忘爛柯,豈不是那天上仙人才有的際遇?”
“正是。”趙梓陽也是神馳意動,“我這武功,同青龍幫那群孬人打打群架倒還尚可,若是上陣廝殺,恐怕掉幾回腦袋也輪不到我得著赫赫戰功;從文更是扯淡,粗人一個,官居一品功績垂青,看來都是同我無緣。至於生為天子,更是白日做夢不怕日頭烤了髮髻,仔細算下來,大概也只有最末一魁還有些許可能。”
“幫主是說?”李三雙眸猛然縮緊,朝趙梓陽看去,彷彿瞧見了山中鬼一般。
坐忘爛柯,仙人之舉。
“然也。”也不知趙梓陽是從哪學了這麼個文縐縐的詞,此刻見李三一副震悚面目,不自覺便有些飄飄然,有些刻意地淡然開口。
“早陣子我自一位南公山上下來的瘦劍客那換來一本舊書,其中記有修行之法;兄弟之間,我也不願隱瞞,那書中最末一頁便是記有四魁一說,故而幫中情況穩固下來過後,我便尋思著到這南公山巔求仙訪道,總比在家中無所事事好上許多。”
“幫主啊,您看小人有無修道之姿?”輕咳一聲,李三湊到趙梓陽眼前,神色很是有些諂媚。
修道作祖的分量,在無數百姓眼中甚至要遠高過官至一品,甚至還要壓過國之天子一頭,更休說眼皮底下便有這麼位身懷修行法門的未來仙人,李三就算再知進退懂輕重,眼下也是隱忍不住,連忙朝趙梓陽問道。
“德行。”趙梓陽坐起身來,從腰間抽出那本舊書,竟是不假猶豫,直接遞給李三,“小心些看,若是上山前搓損了書頁,我可得好生修理你一番。”
李三木然接過那本貫氣說,直定定木了半晌。
幾年前李父曾耗費重金,從好友處購得了本名家字帖的摹本,到手過後愛不釋手,簡直就如同是添了房小妾一般,恨不得摟著這冊摹本入眠。端著摹本日日在書房當中臨摹觀瞧,甚至都到了近乎魔怔的地步。
甭管平日裡交情多深的好友,李父都不捨得讓人家觸碰這冊摹本,頂多隔著幾尺叫人觀瞧一番,若是想託在掌心觀瞧,那簡直同要了李父的命似的。
區區一冊摹本,李父便不捨得叫人觸碰,更別說當中記有修行法門的一本天下罕有的古書。
可趙梓陽就是當著李三的面,如同甩出本市面上一枚銅子的芳豔繪本一般,扔給了李三。
這時李三突然想起,早年間村中來過一位算假卦的道士,為了碗素齋說破了口舌,求著要給領任幫主不久的趙梓陽算上一卦,不收卦金,只一餐飯便可。
不知是瞧見道士悽慘德行有些心軟,還是覺得這道士總纏著不放太過於心煩,趙梓陽最終還是允了道士一餐飯食,叫他趕緊算罷走人。
趙梓陽那卦的卦象,似乎是豪傑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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