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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過得三更,頤章某位大員,便叫自個兒府中外出的暗線叫起身來。剛想發作,卻是接到封死士暗報,心中霎時便咯噔一下,哪還有半分睡意,將身邊青樓暖床的女子推開,連忙隨手披上件外袍,連團花珠靴也未來得及穿上,赤著雙足三步並作兩步,便趕到了書房當中,自個兒點起燈來,朝信中仔細看去。
才瞧見信中頭行,這位素來以斂財有方聞名的大員,便險些將一身肥膘砸在地上,驚得三魂失卻了兩魂。
信中有言,頤章權帝於夜半遣暗子去往軍中,於校場殺朝中文武近百。
區區二十餘字而已,血氣滔天。
“多年不見,大人的品味,還是令下官為之嘆服。”話音一落,這位渾身肥膘堆累的大員才藉著燈火瞧見書房景象,只見自個兒那張加寬數巴掌寬的福壽椅上,赫然端坐著位神情幽冷的男子。
男子不惑上下,雖說不復風華正茂的倜儻時候,可依舊是五官極威武,眉宇之間蕭殺氣甚濃,麵皮邊角處輪廓極為分明。美中不足的是,男子下頜處有道深邃刀疤,倒是使得這張周正麵皮落低不少。
即便如此,同這位家財萬貫,滿腹油膏的相比,精神氣顯然不在一等。
燈火甚微,也只能堪堪瞧見那男子的面容,衣著如何,卻是有些模糊。
男子把玩著一柄玉鏤毛筆,目光甚是戲謔,“若是今兒個不入大人居所,下官還真被大人平日裡那公儉禮讓的做派矇在鼓裡,今日一見,大人斂財有道的賢名,果真是不假。”
這無端跑到大員家中的男子,口中雖說一口一個大人下官,可此刻的語氣與舉動,顯然並不將這稱謂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位渾身贅滿肥膘的大員反應過來,登時便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將那顆肥腦嗑在地上,比市井當中屠戶將豬首撂在案板之上還要乾脆兩分,口中連聲道,“小人不知猙督使前來,有失遠迎,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大人莫要治罪。”
大人與下官,小人與大人。
這男子的身份,當屬貴不可言。
端坐福壽椅中的男子,瞧見大員磕頭似小雞啄米,登時便笑道,“入秋時節地上漸涼,倘若是冰壞了身子,我頤章又得缺一位骨鯁之臣,屆時上頭還不得治下官的罪?再說大人官職,大我可不止一級,若是叫他人曉得,成何體統,大人快快請起,切勿如此。”
話雖如此,男子卻是並無起身攙扶的意思,只是看著那肥胖大員腦袋起伏,將沁涼如水的地面磕出一灘油印。
“下官此次前來並無他事,只不過是想將上頭的意思轉達給大人,那上百顆人頭的事,想必大人有所耳聞,還請大人切勿傳出半字。”
磕頭如搗蒜的大員聽聞此話,半點也未曾猶豫,身手極麻利地從地上彈起,抄起書架之中橫置的一柄寶劍,隨後便將門外等候的暗線帶到書房,當著男子的面一劍穿喉;隨後來不及將寶劍放回原處,將掌心叫汗水浸透的那張密信,生生塞到口中,囫圇嚥進肚裡。
直到這時,男子才將那根玉鏤毛筆放回桌上,麵皮裡也透出些許笑意,“大人向來是知進退懂良擇的聰明人,好久不見,當真是比從前更加順眼,如此,大人還是好生歇息,免得冷落了妙人,下官告退。”
男子起身,瞧著窗外的昏暗夜色,輕輕打了個哈欠。
燈火搖動,映照出著男子身著的衣袍。
胖碩大員身上外袍,當真已是比黃從郡的錦織用料還要考究數倍,就連袖口外頭的壓衣羽,都是大元部有年頭的青雀羽編織而成,揮動之時翩若驚鴻,譬如袖口架起兩隻青雀一般,華貴至極。
可同男子身上衣袍相比,大員這件衣裳,反倒就如同雪中落入了只老鴉,極為土氣。
男子衣袍,色同流火,不曉得以何物染紅,勝卻無數凡花朱絳之色,隨男子動作衣袍擺動,倒真如一大簇飛火入衣;上繡一頭單角五尾異獸,威勢凜凜,頭目軀體極鮮活,沉於流火似衣衫當中,更猶如活物一般。
男子拂袖而去,徑直出得書房門外。
門外赫然站立兩行流火猙衣,腰懸雙刀。
頤章權帝共設猙使五千,唯皇命是從,督朝中群臣,凡奉皇旨查案督辦,夜無閉戶。即便是朝中一品大員私宅,於猙使奉命查案之時,也可通行無阻,若有家丁護院阻攔,也可依令斬之。
稱得上是權柄潑天。
大概十載之前,猙使權柄還不如如今這般顯赫,可近些年來,權帝年紀漸長,許多事宜,即便是這位天子有心事無鉅細逢必躬親,卻也是難以為繼。又因宮中皇子群妃各懷心思,朝中文武心事晦澀,故而權帝才將猙使的地位一拔再拔,直至到了如今這般景象。
男子正是猙使當中的頭目,稱猙督使,攜領數十位猙使辦案查私。
“督使大人,這老兒家中擺設物什如此華貴,為何不向聖上稟明徹查?”男子身邊走進一人,看相貌約在二十上下,面如冠玉,此刻不解問道。
男子先一步踏出府門,命手下將火把點起,這才回頭朝這位年輕猙使笑笑,輕輕開口,“林陂岫貪財好色的名聲,向來在朝中為人所恥笑,加之並沒有什麼行商的路數,只曉得如何貪斂財物,那錢財從何而來,陛下可是最為清楚。”
“貪斂些朝廷修橋鋪鎮撥出的銀兩,可卻仍舊能保證這些地界的長橋棧道堅固瓷實,這便是他林陂岫的本事,而恰好這門本事為陛下所看好,故而才能令他活到如今。”男子拍拍流火繡猙服上的淺土,繼續道,“況且這回,陛下似乎是真想要將頤章如今的官場翻個身,將那些個明裡暗裡心懷鬼胎的文武斬盡過後,馬不停蹄便命我等徹查京城留守官員。”
“家家大員,幾乎手頭皆有暗線,這個你我心中也是有數,就連陛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操心過多。但此番則是不同,聖上吩咐過,切勿打草驚蛇,方才那林陂岫若是不將暗子當著我面一劍捅死,那這一夜之間砸在地上的無頭屍首,又要多出一具。”
“一夜之間殺文武近百,倘若朝中無人可用,又當如何。”那年輕猙使又是問道。
男子嗤之以鼻,“你操個甚心,雖說有些人投鼠忌器,不能輕舉妄動,可大多是老的倒了,有的是新人往前續,鐵打的宦海流水的官兒,況且誰不願睡個安生覺。”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眠。
年輕猙使面露恍然之色。
“走了,今兒個還不曉得要有多少人掉腦袋,趕緊忙完。”男子揮揮手,朝長街當中走去。
身後數十道流火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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