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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舫之上亂作一團。饒是王公子這般城府深重的人物,臉色亦是有些發青。方才他親眼瞧見一道青光自水下一閃而逝,斗大青鱗冷光爍爍,令他不由得通體生寒。
誰能想到這位耄耋老者,竟然是頭修行成氣候的大妖,且單看這力道,實在是令人駭然。遊舫重逾千百斤,如此沉重的大宗船隻被抬起三尺,況且水中無地借力,抬物運力比之陸上更為艱難。況且遊舫上眾侍衛大都看得真切,那條龐然青蛇分明就沒存掀翻遊舫的心思,只是單純以蛇脊從船底略微一蹭。
這輕描淡寫的一蹭,迸起兩三人高的巨浪,頂起遊舫三尺有餘,滿船狼藉。
可那蛇妖並沒停留,或是狂性大發噬人毀船,而是於瞬息之間遊動得毫無蹤跡,空餘大江上一道縱貫數里,寬闊難消的水痕。
“公子可曾傷到貴體?”一眾侍衛皆站立不穩,幸好勉強扶住欄杆立柱,才不至於太過狼狽。只有那瘦高近侍,於遊舫劇烈搖動之際仍能行走穩當無礙,撥開人群走至王公子身前。
此刻王公子亦是有些狼狽,左足在方才船首猛然抬起時崴到,腳背登時就腫起老高,正蹲坐在地上揉捏,疼得蹙眉不止。
“還好還好,此番倒真是我貪心不足,險些招來大禍。寶貝動人心,說到底還得有命拿才是啊。”船隻停穩,王公子順勢靠在欄杆旁,苦笑不已。侍女丫鬟煞白著麵皮,還好未曾忘卻要緊事,急忙從藥嚢中取出專治跌傷的老藥,顫顫巍巍走上二層為公子上藥。
公子在一旁上藥,而那位瘦高侍衛面色陰沉似水,抱起膀子陰森道:“可惜那老蛇精遊走過快,不然,便正巧吃上一頓全蛇宴,也算告慰公子的五臟六腑。前者聞言長笑,還頗為戲謔朝這位侍衛之首擠擠雙眼,“收聲收聲,旁人不曉得,我還能不曉得?你我相識十數載,你那點微末本事我豈能不知,如此囂狂當真不怕那蛇妖去而復返,把你這幾兩精瘦骨頭當作小菜一併啃了?有那胡扯鼓吹的功夫,倒不如瞧瞧周遭動靜,安撫安撫遊舫下層的船伕。”
旁人早是習以為常,這對主侍打小相識,故而並無什麼過於分明的主僕之禮。瘦高侍衛常常譏諷王公子,王公子更是不甘示弱,時常語出驚人,同平日裡的公子做派格格不入,甚是稀奇。
久而久之,這群侍衛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個個見怪不怪。
瘦高侍衛並未言語,無意間瞥到那位先前喂公子梅脯的侍女,正給王公子傷腿處上藥,眼神之中登時泛起煞氣。
甭管是行走江湖的商賈小卒還是軍中的壯丁將帥,總有磕碰閃失,跌打損傷在所難免,總不至於出門時總要攜帶幾位貼身郎中走江湖,因而上藥外敷這等事務,大都熟知無比。
尤其踝腕處跌打損傷,踝骨斷裂與否尚未可知,自然不可妄動,只以輕柔手法自腫脹處由外而內,搽以傷藥,避開踝腕處。
而眼下這名容貌俊秀的女子,擺明不曉得這重忌諱,只顧悶頭搽藥,而並不顧及腳踝處。這一來,疼得王公子兩腮滾動,牙關緊咬,就連雙唇也咬得血紅。
脆響過後,侍女麵皮之上便多了一道血紅掌印,這一耳光中蘊含的分量,連旁人聽著都面頰生疼。女子跌坐一邊,玉簪被打出幾步遠,髮髻散亂,煞是悽慘。
反倒是王公子有些不樂意,狠狠瞅了眼瘦高侍衛撇嘴道,“瞧瞧,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到你巴掌底下照樣不能倖免。就衝你這脾氣秉性,等年紀大些,哪裡還有婆娘敢嫁?倘若我兒都曉得鬥鷹走馬了,你卻仍是孑然一身,落在外人口中,以為我王樂菁鹹淡通吃,到時問罪與你,可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瘦高侍衛走到公子身前,毫不避諱的捧起公子傷腳,慢慢搽藥。
王樂菁從小極易受傷,要麼就是爬樹摸窩崴了腳脖,要麼就是被父親打了手板,三天兩頭總得多兩處傷痕。每逢磕碰,幼時的王樂菁便淚眼模糊地去找隔著幾條巷子的惠雁君,後者便滿臉無奈的取來草藥,給這位打小失母的小公子好生處理傷口。
小公子尤其怕疼,每每上藥時候都要齜牙咧嘴許久,引得惠雁君相當的手足無措,便只好拿來一味喚作雪清的外敷傷藥,塗抹後有絲縷寒涼之意,權且減輕痛楚。
十年如一日,當年滿面倔強的王樂菁,如今也長成了一位翩翩公子,而多年下來惠雁君容貌卻遲遲未變,只是身形體態越發欣長。只不過每有負創之時,仍是後者以雪清先行塗抹,兜兜轉轉,年華過矣。
王樂菁感慨,“脾氣大歸大,就衝這份上藥的功夫,我也不忍心訓斥,畢竟除了我那不靠譜的爹之外,就數你同我親近了。”
惠雁君手上不停,嘴上卻開口道:“下回可萬萬不可如此行事,外界可不同京城,倘若是真招惹到修為超凡的高人,就未必像今兒個這般好運了。雖說這蛇妖的力氣可稱上乘,但估計是瞧出了幾成端倪,故而只從船底過而不震,警示一二。大蛇成妖,畢竟是仙家宗門眼中的上好藥材,所以行事較為小心;若是換成其他六親不認行事跋扈的大修,恐怕將你爹王大員名諱搬出來,都難逃一死。”
腳踝處冰涼熨帖,疼痛減輕何止一二分。公子伸了伸腰,看向重歸寧靜的江面,浩大圓月似落江心,水中游魚探出頭來,張口吮吸清輝倒影,倒真如同要將月華吸入腹中。
“游魚尚且貪戀月華清輝,欲汲天地靈氣跳脫凡胎,何況世間凡人。”
王樂菁擺擺手,侍衛盡數退卻,就連在地上癱坐的那位侍女,也是強撐無力弱骨起身,還不忘款款行禮,退至下層。老主簿剛想登至二層探詢,見眾人具是下行,心中瞭然,便也不再上樓。
揮退眾人,自然是有心事要事與親信說,就算老頭再不通曉世故老麥昏聵,或是自以為公子頗為器重,也斷然不會在此關頭上前湊這等熱鬧。私事公事,內外親疏,向來有別,雖說一縣官場狹小,可常年混跡其中,主簿亦能通曉許多禁忌。
“雁君以為一國之重為何?”王樂菁笑道,似乎只是問了個相當不起眼的微末問題。
惠雁君這時反倒輕笑道:“一國之重當為巨木,當然以百姓為根,以清正官場國策為莖,千萬士子兵甲為枝葉,君為樹冠,使得承上蒼之水日華月色,反哺全身。”臨了還不忘加上一句,“這可是王家大少爺年方八歲時的佳作,如今想想,還真是圭臬之言。”
王公子撇了撇嘴,“說正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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