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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
霧靄昏沉中,有風呢喃。
此處位於上齊與紫昊國之北,水波千里,乃是一片遼闊大澤,綿延不止有多少裡,浩浩蕩蕩,長度從上齊至西到九國最東頭的大元部,縱深處則無法考量,由是無數年以來深入的人員,都蹊蹺失蹤,莫要說屍身,就連帶入的兵刃與佩玉這等難以磨滅的物件,亦均無人發現。大澤上空常年煙雲密佈,尤其近十幾年,煙霧更濃,久而久之原本大澤的名諱也被人忘卻,只根據地理位置與特徵,稱其為北煙澤。
整整一片北煙澤,南岸均被以陷坑符籙封鎖,相距二十丈設計大營,生生鋪滿了大澤南岸,壯麗非常。美中不足就是這處地方設定太多的關卡,外人難以目睹這番雄壯浩瀚的景緻,不論有心無心,但凡有身份難明的靠近者,一律格殺勿論,至於這規矩是誰定的,也只有那幾位身居九五的人可揣測一二。
“霧氣又濃了。”
中軍營中有人低語,伴隨著憂心忡忡的意味,與這片不透縫隙的沉重鉛霧相應,讓人胸中平添憋悶。軍營安靜得出奇,聽不到戰馬嘶鳴與鐵甲相觸的聲響,彷彿這座軍營是空殼一座,寂寥無聲。
與平常軍營更為不同的是,平常統帥規劃營寨時,前軍阻敵後軍補給,再排軍士廣挖壕溝,砍伐樹木,向已有地形前挖三丈寬一丈深壕溝,其中釘入滿坑木樁,一頭削尖,以明火燻得黑硬,壕溝外設定拒馬陣,設定鹿角陷阱。壕溝後面設定木柵欄。正門前兩側築成箭塔,正面要設定吊橋,斥候崗哨暗哨,更是缺一不可。而營地總佈局,多半以月營柴營法居多。而眼前綿延千里的軍營,似乎主帥完全不通曉排兵佈陣的法子,只是在長蛇似的營寨外側,修築起一行縱貫千里的數丈石壁壘。若是被世代居住在北煙澤的漁民瞧見,一定會嗤笑不已,倒是無他,因為北煙澤十分平靜,哪怕是數九寒冬,狂風向由至北吹向南方,這片大澤亦不會有太多浪潮波動,始終波光粼粼光滑如鏡,何苦勞心費力修葺這麼大一面擋浪牆?當然這些世代居住於此的漁民,早就在數年之前被妥善遷至其他地域,此處剩餘之人,大都都是軍士。
中軍大帳,風吹帳帷,旌旗卷翻,發出撲簌簌的拍響。
端坐正當中的一人,攏發包巾,雖然身形矮小,豹頭環眼,生得有些怪異,可身上的錦繡寬袍卻格外顯眼。要知道錦繡工藝複雜至極,哪怕宮中手熟的繡娘,要編織一件錦繡衣袍,都是不那麼容易的事。《金繡雜記》中有簡短文字,記敘了織錦繡之繁冗工序:遣熟稔女官十又有二,輪轉不休三月餘,金線數團,堪得下品錦繡,或以半百女官,過五月,徐徐圖之,才稱佳品。足以見得錦繡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尋常人窮其終生大概見都見不著,也只有皇室近親才能有幸持有這麼一件,也只捨得在祭天祈福,新帝登基時候才能穿穿,至於圍獵迎春都不捨得穿出去,一來是顯示重視,二來是唯恐金線流蘇的損耗,畢竟磨損之處的修補,只有極少數人方能勝任。
而這位矮小統帥,僅看腦袋,頭籠緇撮,勉強包住髮髻,卻身著一件流蘇紋凰錦繡,這更難以想象。多數人以為龍乃是帝王象徵,其實並不盡然,追根溯源,鳳凰才是王權象徵,鳳凰通鳳皇,龍則居下位,只不過這數百年間不知怎的,帝王尤其好龍,便一推再推,將龍作為皇權尊貴的隱喻。
“這趟回去可還好?”打扮怪異的矮小中年人開口,聲音中卻帶著抹不去的滄桑老邁。
“還不錯,見到了兩個有意思的人。”側座面白無鬚,但五官周正儒雅的男子回答,仰頭喝下了杯中溫酒,古井無波的答道。
裹緊錦繡,中年統帥也跟著喝掉杯中尚存的冷酒,周身激靈,正欲看看天色,卻發覺視野被擋浪的石壩所阻,罵句晦氣,起身向帳外走去。
“這都四五月份了,還冷若冰霜,這鬼地方,你也該早點回去了。”
“餘孽未滅,何以家為。我也想回,可惜。”中年儒雅男子輕輕嘆氣,他也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何種感觸,當下他能做的,也只有感嘆。話鋒一轉,男子出言問道。
“北邊如何了?”
統帥皺眉,眉宇中爬滿了鬱結,“這兩月以來,深入其中的斥候我派出約摸有十餘隊,統共六七十位本事高明軍士,能活著回來的,僅有一位剩下半口氣的。”
聞言中年男子猛然抬頭,眼中卻有狂喜之色。並不是他喜於有人赴死,而是許多年來都尚無幾人能走出這片大澤,即便僥倖走出來,也可以說一無所獲,根本探查無果,大澤深處如同鬼域,始終繚繞在這群人的心頭,橫豎不能消弭。
統領搖頭,似乎不忍心直視中年男子眼中的期盼之色,眉頭擰成川字,娓娓道來。
“什麼也沒說。那人叫錢玉龍,夏松國人士,你應該與他相熟。我依稀記得有次酩酊大醉,你與我說起這人,上輩子好似餓死鬼託生,能吃得很,有一遭軍營開葷食牛肉,橫是讓他塞到肚皮裡兩條牛腿三五斤牛肉,好些酒水,險些撐死在鍋灶邊上。”中年男子聞言臉上攀起絲絲微薄笑意,這人他確實認識,而且常與他閒暇時吹天侃地,人是粗俗,可人品相當好,上次談天時,錢玉龍還半開玩笑的說等他閨女適齡後,親自與中年男子的公子說親事,引來周圍數人白眼。原因在於他那閨女從小就憨憨傻傻,三五歲依舊不會說話,這些眾人都知道,加之中年男子身份實在高峻,這番言語自然引人發笑,錢玉龍也自覺失語,尷尬的搓搓腦門短茬鮮明的頭髮,嚅嚅說恕罪恕罪。可讓眾軍傻眼的的是,中年男子非但未曾拒絕,反而點點頭說,可以試試。
想不到老錢活著回來了,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慶幸,至於不說那邊的情況,估摸是老錢嘴嚴,看到點不該看到的事物,一時不情願說出口,灌幾口酒,肯定就添油加醋的將所見所聞講出來了,無關緊要,人回來了就好。
“他死了。”
男子方才舉箸,想夾口下酒菜嚐嚐,軍營伙食相當簡便,所謂的下酒菜不過是青白蔥段罷了,拌之以米醋,將就著吃上幾段,還算爽口。聽到這句話,手中的竹筷停頓在半空,遲遲不能落下。
“他返回軍營,只是擺出一個手勢就斷氣了,渾身無傷,經脈正常,即使陳太昌也沒看出究竟是因何物斃命。”
“清清白白來,清清白白去。”
中年男子猛地灌酒,酒漿灑在蔥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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