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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極願與人聊天,如此多年下來,打打殺殺快意江湖的時候都如過眼雲煙,你大可不必恐慌,更別急於出手,你應該知道你打不過我。”其實李登風壓根沒想出手,的確因為這胖子威壓過於猛烈,下意識便捏緊袖口藏匿的符籙,或許是錯覺,這位窮酸文人總覺得出手剎那,那把樸素無飾但劍氣穿雲的長劍,就會轉瞬而至,割下他不那麼俊俏的頭顱。文士苦笑兩聲,無聲地將袖口符籙向裡掖了掖,抱拳拱手。
“不知前輩想聽什麼。”
黑臉漢子喝過親手釀的酒,精氣神提起來許多,把酒甕擱在地面上,向外推了推,全然不管是否有人聽他說話,自言自語。
“我原本是上齊國的邊境守將,三代從軍,幸運之處在於,三代單傳都留下根才戰死沙場,我這脈沒斷過根。足足三代啊,都沒落得全屍,均是戰死在上齊邊境,可惜到我這輩,沒死在戰場上,反倒死在一個無名小卒手裡。”聞言少年撇嘴,將頭轉向另一側。
“上齊老皇賢明,美中不足就是壽數過短,他不該把一國未來交到如今那位聖上手裡。登基以來只曉得舞文弄墨,真以為訂下盟約,西方諸國就能老老實實秋毫無犯?邊軍裁得千瘡百孔,我也因莫須有的罪名革掉了軍職,仙家宗門一紙文書,將我扔在這地界,一待就是四年。”
“回不去邊關了。狗屁的新齊皇。”
漢子沉沉睡去,臨終之前,耳邊所聞盡是鐵馬鸞鈴。
少年仰頭,梨花落在漢子身上,花落未歸根。
後院文士心頭一顫,又很好的掩飾下去,輕聲道:“王崆鼎死了。”吳霜點頭,神色如常。
“前輩教導弟子,甚是有方。”終於忍不住說出這句意有所指的話,李登風突然像看清生死一般,不復先前的低聲下氣。若不是他被吳霜攔在後院無法抽身,僅憑藉一頭將死畜生與一個不懂修行的少年,即使時局有變,他也不至於讓黑臉大漢就這麼死在前廳過道。平日雖說常常拌嘴,那漢子粗魯蠻橫,可山川由綠變白,又由白變綠,終究一起在這山上看了四回。
“你覺得,我將你們當做我徒兒的磨刀石?我吳霜豈能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是我沒猜錯,山上的流寇嘍囉,前些天就盡數遣散了吧?你們尚有江湖氣概,我又怎麼會失禮數。”話說到這,胖子眼中有些笑意,隔著文士向前院方向看去,“這場爭鬥,生死各憑本事,我本就不會插手,照往常仙家做事的規則,這會功夫,你二人已經在山下喂狼了。”
“請恕晚輩眼拙,衝撞劍仙前輩,”李登風還想再說什麼,吳霜將臉面皺起,客套話他聽過無數次了,的確膈應得很,翻翻白眼,意興闌珊,“現在,可以說說你的事了。至於我要問什麼,你理應知曉。”
醜陋文人摸摸長寬的下巴,尷尬的發現自己並未儲須,緩緩道來。
“上齊文風盛行,但凡腹中有半瓶墨的識文斷字的窮秀才,都想於官場上談攏個一官半職,苦讀十數載聖賢書,最後為的就是這點官位罷了。我也不例外,仗著家父官至從六品,捨棄老臉求得進入太學院,兩年考一經,直至五經全部及格。”
“可在我即將及格時,監考官換成了丞相府的人。當著一眾副督場的面,說我面相奸詐,有芻狗賊猿的相貌,錄用之後必將貪得無厭為虐四方,於是不予透過。面對此等荒唐的理由,您猜那些副督場怎麼做的。”
也許是先前飲酒之後,經山風吹拂,酒氣上湧腦海微醺,文士忘卻了所謂的尊敬,而是轉過臉來,對著吳霜悽慘一笑,惡狠狠道,“他們什麼也沒有做,噤若寒蟬。”
“打小父親先生就時常教誨我,為天下開太平,為民生謀福祉,我深以為然並將其奉為圭臬。可長成這副模樣,非我之過啊。經過此事,家父憂怒成疾,還未等我返鄉見上他一面,遂一命嗚呼。後因為種種奇遇,通徹經脈,又四處拜師問道,好容易才棄文修符,被仙家看中,扔在深山老林中看守竹葉青,期滿可去山上做個閒散客卿。”
“再看看前院斷氣的王崆鼎,三代單傳,三代鎮守邊關,卻因聖上一句玩笑話,裁軍革職,接受宗門調令,從披甲守國的將領,變作仙家走狗,為何?”文士情緒越發激動,指著前院顫抖道。
“只是為再回邊關,去看一眼祖宗潑血埋骨的亂墳崗。”
自始至終,吳霜一直沒有說半句話。文人氣息平靜良久,自嘲道:“山間有條溪流,說是溪流,實則是一條大河的分支,河中物產豐盈,在如今四五月份季節,河蝦繁多成群,我曾經烹飪之,清蒸之後以陳醋點蘸,甚是鮮嫩滑口。現在細細想來,我們二人何嘗不是兩隻河蝦,勤懇讀書,發奮練武,從微弱蝦米,一年年等到背上甲殼褪去數次,終於堅硬牢固,本以為可以大展身手,報國安民,卻仍舊難逃權貴仙人一雙肥手,剝殼去線,悶炸熘燉,鮮美難言。”
“有意思的比較。”吳霜垂手而立,緩聲出語。
文士一樂,面目比苦笑仍要醜陋粗鄙兩分,手指伸進袖中,不加掩飾的掏出符籙,抱拳行禮。
“晚輩深知難逃一劫,還請前輩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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